震耳欲聾的雷聲并沒有小聲點(diǎn),擺在佛像身前的岸基上卻傳來清晰的吧嗒聲,一顆好大的頭顱,就像扔垃圾一樣滾落到了角落里。
一個(gè)挺拔的男子,纖細(xì)的身材被暗夜拉長,忽閃而過的雷鳴只能看清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淡墨沉郁,他的身前跪拜著一對母女,正一個(gè)勁的帶著哭聲叩首。
“吵死了。”男子揮揮手,就瞧見兩名壯漢向母女走來。
兩母女見狀就像瞧見了厲鬼,年長的母親發(fā)絲凌亂,臉上更是有一個(gè)偌大的手掌印,女兒也沒好到哪去,雙眼淤青只懂得哭泣,母親拼命的磕頭,嘴里不停的喊著:“徐大人饒命。”那兩名壯漢卻充耳未聞,手伸向母女就要把二人給提起來。
“等…等!”柔弱的聲音傳來,男子不自覺的動了一下。
“她們要?dú)⒛悖俊蹦凶拥穆曇粲行┍洹?/p>
“放,過她們吧,我…”
“隨你。”身長纖細(xì)的男子終于轉(zhuǎn)過身去。
“謝謝徐大人,謝謝徐大人。”母女感恩戴德,被男子的手下拖了下去。
“謝謝你!”借著月光,這才看清佛像下面跪坐著一名妙齡女子,她左手按住右邊的肩頭,血跡已經(jīng)染紅了右肩。
“也是好笑,你為她們求情,她們謝的是我,如今是你放走了她們,你也要謝我?”
少女秀美的容顏上浮現(xiàn)出痛苦不堪的模樣,她眉頭微微皺起,想要單手支撐起身子,卻被男子用刀柄給摁了回去。
“都傷成這樣了還要逞強(qiáng)!”
少女從頭上摘下一支銀釵,向前伸手遞給了男子。
“徐往哥哥,這是祖母的遺物,雖然我不知其中的秘密,但我知道,這次你趕來就是為了這支銀釵吧?”
男子聽完她的話語卻有一絲失落,他接過發(fā)釵,仔細(xì)觀摩,冷漠的說道:“自是,不然你以為我會專程趕來救你這位假菩薩?”
少女聽到他的話竟想出口反駁,或許是失血過多,竟一下暈了過去。
徐往久久未曾聽到動靜,下意識的望去,這才看到少女倒在地上。
“明曦…,快,來人。”徐往慌張的想要抱起少女,卻使不出絲毫的力氣。
……
芳華寺,又是一尊佛像前,這里到?jīng)]了電閃雷鳴,一位老僧正背對眾人念經(jīng),他四周圍滿了身穿盔甲的士兵,身后是幾名年輕俊朗的書生。
“這老和尚拖延時(shí)間吧?”其中一位身穿淺白衣衫的書生疑問道。
三名書生都是國子監(jiān)里的生員,淺白衣服的這位書生名為陳棋,是吏部侍郎家里的獨(dú)子,而他左手這位同窗名為趙立,更是當(dāng)朝國舅爺,是六十九歲高齡皇帝的小舅子。
最右邊這位,雖說沒什么太大的背景,卻也是孟衍申禮部尚書家里的庶孫,只不過他命運(yùn)不濟(jì),孟衍申的親弟弟沒有子嗣,就把他那位不受寵溺的便宜老爹過繼給了孟衍瑭,這位名義上的祖父可是全京城有名的草包,幼年時(shí),光明正大的啃父親,到了成年又堂而皇之的啃哥哥,老了本想繼續(xù)啃自己的便宜兒子,誰成想孟美呈也不省心,科舉舞弊,父子倆一塊蹲了大獄,如今孟衍瑭已病死在大牢,孟美呈卻不知何時(shí)才能刑滿釋放。
“孟德,怎么辦?”趙立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來拿人,這老和尚可是當(dāng)朝護(hù)國法師,如果這次要是審不出個(gè)仨瓜倆棗的,輸給徐往,面子上他也掛不住。
“這次大動干戈,不能就這樣草草了之,如果我們沒有證據(jù),就緝拿當(dāng)朝護(hù)國法師,無論如何也…”
“嘿,你干嘛?”孟德的話還未說完,趙立就急叫出聲。
老和尚的后背伸出一尺長的刀刃,陳棋恨不得他死不透又捅了一刀。
“磨磨唧唧,狗屁的護(hù)國法師,楊國公的冤案牽扯的夠廣了。”陳棋用力將刀面上的血跡抹干凈,這才回首對兩位同窗好友分說道。
“可是,那你也不能殺了他啊?隨意殺人是犯法的!”
趙立不悅,孟德也沒有聲明,陳棋能夠感受到兩人的不滿,只能打個(gè)哈哈說道:“好了,這里的事你們別管了,徐往可是查到張閣老的孫女手里有件物證,萬一物證被徐往拿到的話會對我們很不利。”
孟德離開芳華寺后,趕到崇山齋求見自己的恩師郭冕,每當(dāng)他煩悶之際就會來到崇山齋找老師下棋,國公楊博累受子女牽連,被迫鋃鐺入獄,淮陽節(jié)度使楊昭沒有授封,沒有授官文書,就自封淮陽節(jié)度使,全然不顧遠(yuǎn)在京城的老父跟整個(gè)國公府,孟德因受父親科舉舞弊案的影響,本不該入仕,還是楊老國公授講時(shí)見他聰慧,這才從中周旋,讓他入了國子監(jiān)。
老國公入獄后,彈劾奏折雪花片般的送上御案,老國公不堪受辱,以死明志撞死在了大獄之中,整個(gè)國公府也判了個(gè)秋后問斬!
他步履闌珊,站在崇山齋前望著一行狹小的字,那還是在他幼年啟蒙時(shí)書寫的,后面?zhèn)鱽磔p微的腳步聲,他回首望去,徐往也盯著他的背影。
郭冕一生育人無數(shù),得意者不過四五之人,大理寺少卿常衣聞自稱是他的大弟子,卻不知郭冕此生最得意之人竟是眼前的這位幽冥判官,花刀衛(wèi)指揮使徐往。
“師哥。”盡管二人分?jǐn)?shù)不同陣營,孟德還是禮儀性的作揖施禮,徐往也不曾理會,他的這些師弟眾多,有些甚至都叫不上名字,他現(xiàn)在同老師的關(guān)系略顯復(fù)雜,有時(shí),為了辦案他也只能不擇手段。
徐往近前,眉頭卻不由一皺,喃喃道:“有血腥氣味。”
兩人趕至庭前,老遠(yuǎn)就看到躺在地上的身影,不由大驚,慌忙喊叫起來。
地上躺著的的確是郭冕,他氣息微弱,身體也變得僵硬,徐往急忙去拉扯自己的恩師,孟德也俯下身子去感知。
“還有氣息,你快抱起老師去我府上,我府上還有一株老參能夠?yàn)槔蠋煹趺!毙焱榧敝侣曊{(diào)都變了,他悔恨自己沒有力氣搬不動老師,只能急聲求助自己的師弟。
孟德也不敢遲疑,慌忙抱起恩師,匆忙往徐府奔去!
二人安頓好郭冕以后,又請來宮中當(dāng)值的太醫(yī),喂了參湯,又請?zhí)t(yī)診治,直到傍晚時(shí)分才安歇下來!
孟德來到一處涼亭前,稍作歇息,他本想就這樣離去,又實(shí)在放心不下郭冕,只能在這處涼亭駐足,此時(shí)已然立夏,天氣悶熱不堪,他借著遠(yuǎn)處的燈光相望,看到幾名忙碌的侍女。
“孟公子,我家大人已沉睡,他交代您可以暫住府中,我這就帶公子去廂房歇息。”徐府管家向前說道。
“這幾日公務(wù)繁忙,師兄已是疲憊不堪,又加上老師遭此惡難,如此就有勞管家了。”
他起身正要跟隨管家離開,正巧看到侍女離開后遠(yuǎn)處躺著的一道倩影。
“怎么了公子?”他見孟德已然抬腳,卻又好似被定住,不由只能駐足詢問。
“呵,想是天氣炎熱,這座涼亭倒也通風(fēng),有勞管家為了捎來紙墨筆硯,我想將此間美景彩繪下來。”其實(shí),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為何。
管家沉默半晌,這才急忙應(yīng)是,走時(shí)還不免搖頭,怪不得都說書生多變,果然誠不欺我。
孟德右手執(zhí)筆,卻久久沒有落下,他望著那道微弱的燈光處,不曾眨眼,卻雙眸閃爍,慢慢的他一筆一筆的勾畫出輪廓,他畫的很慢,慢到夜色漸深,已不見紙上畫作,他竟依然一絲不茍的繼續(xù)作畫。
“為何感覺這名女子似曾相識?”
“我也真是俗氣至極,好在只是自言自語,師兄府邸自然是徐府的女眷,罷了!”說著他竟想撕掉手中的畫作。
他的手都抓緊了畫軸,卻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他沉寂下來,之后又將畫軸卷起,也不再知會管家,竟徑直離開了徐府。
回到家中,除了丫鬟仆人,家里的大大小小長輩已然休息,他來到自己的書房,將手中的畫像掛在了墻上。
畫像中是一名沉睡的少女,她玲瓏剔透,雖然雙目緊閉,卻不乏靈動之姿,一身蛋黃色的長裙,加敷在她身上,畫中美人又好似靈活多樣。
這一夜,孟德睡在書房,他起初盯著畫像發(fā)呆,也說不上喜歡與否,他自小身處美人窩,父親未曾給他留下金銀錢財(cái),倒是給他留下了滿屋子的美嬌娘,可他卻翩翩是這匆匆一眼,內(nèi)心深處竟多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麗影,如同百花之中剎見牡丹,黯然失色。
這一夜,他很累,也滿身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