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夜里出發時,悄悄繞開了前殿守衛。
鳳冥雖未明言,但她知道,從議會結束那一刻起,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已被無聲地記錄在某張名單上。
她不能太顯眼,也不能太隱秘。她必須保持恰到好處的模糊——像一只隨時可能飛走的鳥,讓人無法判斷她是否馴服。
可她自己知道,她為什么要去。
她想知道,靈觀一鶴,到底能不能看穿她。
看穿她的靈魂,看穿她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看穿她背后那個來自另一個世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楚凌霜”。
如果他真有這種能力——
也許她會不惜代價,從他身上撬開那扇“回家”的門。
?
蓮燈臺靜臥山腰,水波無聲,夜霧浮動。
一鶴早已在臺上等她,白衣如雪,身旁燃著一盞微微晃動的靈燈,映得他面色如玉,眼神寧靜得不像人間客。
“你來了。”他低聲說。
她沒有回話,只是站定在他三步外的距離,雙手負后,目光警覺地盯著他。
“我來,不是為了聽你講神神叨叨的哲理。”
“我也不打算講。”他笑了笑,“我只是想確認……你,是不是愿意面對你真正的樣子。”
她神情一頓。
“你能看見什么?”
“你是外來之魂,寄宿此身……但你很聰明,很努力,甚至比原主更像‘魔尊’。”
他說話的語調像是一陣很柔的風,卻一寸寸剝去她最后的偽裝。
“但你始終不屬于這里。”
她的指尖藏在袖中微微發緊。
“你知道我怎么回去嗎?”
“或許知道。”他不緊不慢地說,“但你現在的靈魂與這具身體融合太深,想要回去,就必須先知道你究竟占據了誰的位置。”
“你想說……她沒有死?”
“不,她已經死了。但她的‘念’還未散——埋得太深了,你不夢見,她就不會醒。”
楚凌霜眸光一凜。
“那你能喚醒我夢里的她?”
“不能。”他輕輕搖頭,“我只能把你送進她曾經的夢。”
他說罷,指尖在半空一點。
一盞蓮燈悄然破開,燈火化作一縷清光,直直落入她眉心。
她的意識沉入黑暗,像被按進一口深井。
世界是黑的,冷的,潮濕的。
?
她夢見一個女孩,大概八九歲,瘦得肋骨分明,皮膚蒼白,身上穿著一件大得不合身的破布衣,膝蓋以下幾乎赤裸,腿上布滿青紫的淤痕。
她被關在一個屋子里。
墻角有藥爐,屋頂的縫隙漏著雨。空氣里充滿了草藥的苦味,還有一絲死老鼠的腥氣。
門外,有女人的聲音在說話。
“這批藥不能出錯,她再鬧,就打斷她腿。”
“這孩子大了,血性重,若真不聽話……找人把她賣了吧。南邊那個老修怪癖得很,他喜歡這種‘新鮮材料’。”
另一個聲音低低說:“可她是你親生的。”
“親生又怎樣?要不是為了煉那門長壽骨藥,我會留著她?”
話音落下,門“砰”地一聲被打開。
那個小女孩本能地縮到墻角,手里死死抱著一只布偶,布偶已經沒了眼睛,只剩半張破布。
她沒有哭,只咬著牙,眼睛死盯著那兩個走進來的大人。
她全身發抖,卻不求饒。
她像一只瘦弱的貓,被逼到角落,渾身是傷,卻還在死撐著最后的尊嚴。
女人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頭發:“還不跪下?”
她死咬著牙,不跪。
男人上前就是一腳,踹在她腹部,孩子被踹翻在地,發出沉悶一聲。
血從她嘴角涌出。
但她還是不跪。
她只是抬頭,吐了一口血,盯著那女人:
“有一天,我也會把你們關在這屋子里,一樣的……一口飯也不給。”
那眼神太冷了。
冷得像雪夜里的一把刀,埋在泥水中,沒人注意,可遲早會割開命運。
楚凌霜睜開雙眼,有些呆滯的望著眼前低矮的木梁和粗糙的墻壁,整個人僵在破舊的被褥上。
空氣帶著泥土的潮濕味道,窗外傳來牛鈴聲和腳步聲,還有女人在遠處喊:“小霜,該起啦!”
她坐起身,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仍是那雙白皙纖細的手,卻套著一層布衣的袖子,掌心多了些細微的繭。
她下意識摸向額頭、心口,總感覺哪里很奇怪……
她從床上起身,走到門邊。
門吱呀一聲打開。
陽光灑在泥地上,遠處炊煙裊裊,有雞在追著蟲子跑,有孩童的笑聲在山野間蕩漾。
她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這一切,忽然輕輕問自己一句:
“我……是誰?”
?
遠處,一鶴立于山頂,望著這片安靜的村落,低聲道:
“夢是開端,不是結局。”
“她若能醒來,就會知道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