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風暴
“張先生,能說說您當時在暴風雪中開車是什么感覺嗎?“
“李女士,作為妻子,您得知丈夫冒險時第一反應是什么?“
“兩位對'最美逆行者'這個網友給的稱號有什么看法?“
閃光燈不斷閃爍,話筒一個接一個遞到面前。李紅梅站在張鐵柱身邊,臉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手指卻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這是哈爾濱分店開業危機后的第三天,他們已經被各路媒體圍追堵截了整整48小時。
鐵柱倒是游刃有余,他摟著紅梅的肩膀,對著鏡頭侃侃而談:“當時沒想那么多,就想著不能讓客人失望。我媳婦兒在店里頂著壓力,我作為男人,必須把食材送到...“
紅梅悄悄看了他一眼。這個在鏡頭前口若懸河的丈夫,與平日里那個笨拙表達愛意的東北漢子判若兩人。
“請問兩位的戀愛故事是怎樣的?網友都說你們是現實版的'南北愛情故事'...“一個女記者八卦地問道。
鐵柱立刻來了精神:“那可說來話長了!我第一次見到紅梅,她正在成都的火鍋店罵廚師...“
紅梅在桌下踢了他一腳,接過話頭:“我們是在成都的美食節上認識的,因為對融合菜的理念一致,慢慢走到了一起。“她刻意輕描淡寫,不想把私生活暴露太多。
記者會結束后,紅梅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今天應該沒安排了吧?我想回店里看看。“
鐵柱正低頭刷手機,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媳婦兒,咱們上熱搜了!'南北夫妻暴風雪中的堅守',閱讀量已經破億了!“
紅梅湊過去看,只見熱搜榜上他們的名字赫然在列,下面還有“麻辣酸菜魚““哈爾濱最火夫妻店“等相關話題。評論區一片贊美之聲,有人稱他們是“新時代創業楷模“,有人說“又相信愛情了“,甚至還有人把他們做成表情包。
“這...太夸張了吧?“紅梅有些不安。
鐵柱卻樂在其中:“夸張啥?這是咱們應得的!你等著,生意肯定要爆!“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南北小館“兩家店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客流。成都老店的預約排到了一周后,哈爾濱新店更是從早到晚座無虛席,不少客人專程來打卡,就為了見見這對“網紅夫妻“。
“老板娘,能合個影嗎?“
“張老板,您能在我背上簽個名嗎?就寫'給最棒的逆行者'...“
“你們的愛情故事太感人了,能講講是怎么維持南北婚姻的嗎?“
紅梅被這些突如其來的關注弄得不知所措,而鐵柱卻越來越享受這種明星般的感覺。他開始精心設計自己的社交媒體發言,甚至研究起怎么制造話題保持熱度。
一周后的早晨,紅梅正在哈爾濱分店核對進貨單,鐵柱興沖沖地跑進來:“媳婦兒!好消息!哈爾濱電視臺要給我們拍紀錄片!“
紅梅抬起頭:“什么紀錄片?“
“《冰城追夢人》系列啊!專門報道本地有特色的創業者!“鐵柱揮舞著手中的文件,“他們想跟拍我們一個月,從后廚到生活全方位記錄!這可是大曝光啊!“
紅梅皺起眉頭:“一個月?我們哪有時間配合這個?兩家店都要管...“
“哎呀,機會難得!“鐵柱蹲下來握住她的手,“你知道這個系列的影響力嗎?去年拍的那個面包店,現在都開連鎖了!“
看著丈夫閃亮的眼睛,紅梅不忍心直接拒絕:“讓我想想...“
當晚,鐵柱的父母特意叫他們回家吃飯。一進門,紅梅就發現客廳里多了個陌生男人,架著攝像機。
“這是電視臺的王導,“張媽媽熱情介紹,“提前來熟悉一下情況。“
紅梅強忍著不適,勉強打了個招呼。整個晚飯過程,攝像機一直對著他們,記錄著“溫馨的家庭時刻“。紅梅感覺每一口飯都難以下咽,而鐵柱卻異常活躍,不停地講著他們創業的“勵志故事“,有些細節甚至被明顯夸大了。
“...當時紅梅為了研發新菜品,三天三夜沒合眼,我就陪著她...“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火鍋店,她罵人的樣子特別可愛,我一眼就相中了...“
“...為了開這家店,我們把結婚的錢都投進去了...“
紅梅在桌下狠狠踩了鐵柱一腳,后者才稍微收斂了些。
飯后,趁攝像機轉向張媽媽展示家庭相冊時,紅梅把鐵柱拉到陽臺:“你干嘛胡說八道?我們什么時候三天三夜沒睡覺了?結婚的錢又是什么鬼?我們根本沒動用那筆錢!“
鐵柱不以為意:“哎呀,這是藝術加工嘛!觀眾愛聽這種故事。“
“但這不是真的!“紅梅壓低聲音,“我們明明是一步步穩扎穩打走過來的,為什么要編這些苦情戲碼?“
鐵柱嘆了口氣:“媳婦兒,你不懂媒體。平淡的真實沒人看,要有點戲劇性才能吸引眼球。“
紅梅還想反駁,王導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兩位,能拍點你們陽臺聊天的鏡頭嗎?自然點就好!“
鐵柱立刻換上燦爛的笑容,摟住紅梅:“當然可以!“他在她耳邊低語,“配合一下,求你了。“
接下來的日子,紅梅感覺自己活在一場永不落幕的真人秀里。攝像機跟著她去市場采購,記錄她教廚師做菜,甚至拍攝她和鐵柱的日常互動。最讓她難以忍受的是,鐵柱在鏡頭前越來越“表演“,刻意展現恩愛夫妻的形象,而私下卻因為各種拍攝安排變得急躁易怒。
“紅梅,笑自然點!王導說你看起來太僵硬了!“
“別穿這件衣服,不上鏡!“
“多說點感人的話,觀眾喜歡看這個!“
一天深夜,拍攝結束后,紅梅終于爆發了:“我受夠了!我不是演員!我們的婚姻不是表演!“
鐵柱正在看當天拍攝的素材,頭也不抬:“別鬧,這是為了事業。你看今天這段多好,網友肯定喜歡...“
紅梅一把合上他的筆記本電腦:“你看了今天的新聞嗎?有人扒出我們'暴風雪送食材'那天根本沒下那么大的雪,說我們夸大其詞博同情!“
鐵柱不以為然:“網絡噴子哪都有,理他們干嘛?“
“但人家說得沒錯!“紅梅聲音發抖,“你在采訪里把情況說得多危險似的,什么'差點送命',什么'零下40度'...實際上那天最高才零下25度!“
鐵柱終于抬起頭:“紅梅,這是宣傳策略!你知道這幾天我們營業額漲了多少嗎?60%!兩家店都是!“
“所以為了錢,我們可以不要真實了?“紅梅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愛的那個實誠的東北漢子哪去了?“
鐵柱愣住了,似乎沒想到紅梅會這么激動。他走過來想抱她,卻被推開。
“我需要靜一靜。“紅梅抓起外套沖出了門。
鐵柱沒有追出去。他坐回電腦前,重新打開視頻文件,卻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紅梅含淚的質問在他腦海中回蕩——“我愛的那個實誠的東北漢子哪去了?“
他煩躁地關掉電腦,無意中打開了店里的監控系統。屏幕上出現了各個角落的實時畫面:廚房在準備明天的食材,服務員在收拾桌椅...然后他看到了紅梅——她獨自坐在后門的臺階上,肩膀微微抖動,顯然在哭泣。
鐵柱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他想起創業初期的日子,雖然辛苦,但兩人總是有說有笑;想起紅梅第一次去哈爾濱時凍得通紅卻興奮的臉;想起他們在冰雪大世界一起雕冰熊貓的夜晚...那時的快樂多么簡單純粹。
而現在,他們擁有了名聲、客流、財富,卻失去了最珍貴的真實與快樂。
第二天一早,紅梅驚訝地發現鐵柱已經起床做好了早餐——她最愛吃的紅糖糍粑和豆漿,擺成了心形。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紅梅故意板著臉。
鐵柱撓撓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媳婦兒...我昨晚想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氣,“你說得對,我最近是有點飄了。那些夸大其詞的話,那些表演...確實不像我。“
紅梅沒想到他會主動認錯,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今天電視臺有個直播采訪,“鐵柱繼續說,“我想...我們應該做回真實的自己。你覺得呢?“
紅梅看著他真誠的眼神,心中的怒氣消散了大半:“...好。“
直播安排在中午的黃金時段,主題是“南北夫妻的創業故事“。化妝師給兩人上妝時,紅梅緊張得手心冒汗。鐵柱握住她的手:“別怕,就像平時聊天一樣。“
主持人開場后,先播放了一段精心剪輯的視頻,正是那些鐵柱之前夸大的“冒險故事“。紅梅在臺下如坐針氈,生怕鐵柱又會添油加醋。
“張先生,能分享一下您當時的心路歷程嗎?“主持人問道。
鐵柱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說:“其實...事情沒有視頻里說的那么夸張。“
全場安靜下來。主持人明顯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鐵柱誠懇地說:“那天確實下了大雪,但并不是零下40度;我確實冒險去運食材,但并沒有視頻里說的'差點送命'那么危險。“他看了紅梅一眼,“我妻子一直提醒我要實事求是,但我被突如其來的關注沖昏了頭,總覺得故事越驚險越有人看...“
紅梅驚訝地看著丈夫,沒想到他會在直播中坦白這些。
主持人很快反應過來:“所以您是說,媒體有些過度渲染了?“
鐵柱點點頭:“是的。其實我們的創業故事本身就很精彩,不需要添油加醋。“他握住紅梅的手,“我們一個四川姑娘,一個東北漢子,因為美食相遇,一起克服南北差異,共同打拼...這個過程本身就足夠真實動人。“
紅梅的眼眶濕潤了。這才是她愛的那個鐵柱——真誠、坦率,有時笨拙但永遠可靠。
主持人敏銳地轉向紅梅:“李女士,作為妻子和合伙人,您怎么看?“
紅梅深吸一口氣:“我覺得...真實最有力量。我們的'麻辣酸菜魚'之所以受歡迎,正是因為它真實地融合了南北風味,不做作不夸張。“她看向鐵柱,“我們的婚姻也是,有笑有淚,有分歧有和解,但正因為真實,所以珍貴。“
鐵柱緊緊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歉意和愛意。
直播結束后,王導匆匆跑來:“你們怎么回事?臺本不是這樣的!“
鐵柱平靜地說:“對不起,但我們想呈現真實的一面。“
出乎意料的是,這場“不按套路出牌“的采訪反而獲得了更好的反響。社交媒體上,#真實的南北夫妻#話題迅速登上熱搜,網友們紛紛稱贊他們的坦誠。
“終于有網紅不說謊了!“
“被圈粉了,這才是我要追的CP!“
“就沖這份真實,明天就去他們家吃飯!“
當晚,鐵柱和紅梅依偎在沙發上看網友評論,久違的輕松感彌漫在兩人之間。
“看來大家還是喜歡真實的我們。“紅梅輕聲說。
鐵柱吻了吻她的發頂:“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難受了。“
紅梅抬頭看他:“知道錯就好。“她戳戳他的胸口,“以后還敢不敢為了流量胡說八道了?“
鐵柱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不敢了不敢了!還是做我的實誠東北漢子比較舒服!“
紅梅笑了,靠回他懷里。窗外的哈爾濱燈火輝煌,他們的“南北小館“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經歷了這場媒體風暴,他們更加確信——無論外界如何喧囂,守住真實與初心,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