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到第七十三下時，墻縫開始滲血。

銅漏刻的滴答聲在死寂的賬房里被無限放大，申時的陽光斜照在黃花梨算盤上，那些烏木珠子泛著類似眼球的濕潤光澤。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賬冊——這本用線裝訂的冊子正在我掌心微微抽搐，像某種垂死的動物。

“小姐，老爺酉時到。“春桃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卻帶著奇怪的金屬回聲。

我猛地轉頭，看見她的影子在粉墻上分裂成三頭六臂的形態。陽光穿過她的身體，在地磚上投下蜘蛛網狀的血管陰影。

“你......“

“漕運賬目在丙字柜。“她機械地重復，瞳孔縮成兩道漆黑的豎線，脖頸處有鱗片般的反光。袖口露出的香囊上，苯環符號正滲出藍瑩瑩的液體，把她的袖緣染出一圈鬼火似的輪廓。

我攥緊胸前的衣料，那里藏著我用簪子刻在皮膚上的公式——昨晚夢游時發現的，大腿內側還留著ROE=Σ（ai·xi）+ε的血痂。這個本應只存在于我畢業論文的模型，如今像詛咒般烙在這具陌生的身體上。

丙字柜的抽屜把手是一張扭曲的人臉。當我的手指碰到它嘴唇位置的銅環時，它突然齜牙笑了，露出滿口細密的鯊魚齒。

“新來的賬房先生？“它含糊不清地嘟囔，吐出一串帶著腐臭味的鑰匙。

賬冊比尸體更沉重。翻開泛黃的宣紙，那些娟秀的小楷突然開始蠕動重組。墨跡褪去后，浮現出我熟悉的Excel表格界面，甚至還有我用紅色標注的異常數據——但這不可能，這是三百年前的古代！

“周氏船運，癸卯年六月，運遼東參三百斤...“我念出聲的同時，數字自動轉換成現代計量單位。當看到運輸損耗率時，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0.618%，精確到小數點后三位。這個數字我在上周的并購案分析中剛用過，是黃金分割率。

“找到破綻了？“

林氏的聲音像刀片刮過玻璃。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織金馬面裙紋絲不動，仿佛套在無形的玻璃模特上。她遞來的茶盞里，茶葉排列成DNA螺旋結構。

“運量造假。“我聽見自己冷靜到可怕的聲音，“按吃水線測算，這批船至少能載八百斤。“

林氏的笑容突然撕裂到耳根，露出牙齦上鑲嵌的微型齒輪：“瑤兒何時學的船務？“

銅漏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申時六刻——比正常時間快了半個時辰。窗外日晷的陰影正逆時針旋轉，而我的算盤珠自動跳動著，在“歸零“的位置滲出暗紅色的黏液。

“小姐！“春桃猛地拽我衣袖。她手心冰涼得不似活人，卻讓我從幻覺中清醒過來。賬冊恢復了正常，但最后一頁多出幅用血繪制的航海圖，標注著七月十五日中元節當天的異常潮汐。

季淵踏入賬房時帶著腐肉的氣息。他的錦緞官服下擺沾著可疑的黑色污漬，每走一步，地板就分泌出瀝青狀的分泌物。

“方案？“他伸出右手，那只手的指甲全部是半透明的石英材質，下面流動著熒光綠的液體。

我鋪開連夜計算的竹紙。當現代物流模型被翻譯成古代賬房術語時，那些數字在紙上投下立體的陰影——貨船變成腐爛的鯨魚骨架，算籌化作森森白骨，而利潤曲線扭曲成絞索的形狀。

“改走海運，經泉州轉南洋香料。“我指著自己重繪的航線，突然發現墨線組成了苯環的分子結構，“雖運費增三成，但香料利潤可翻五倍。“

季淵的喉嚨里發出齒輪卡住的聲響。他撕開自己的領口，露出青銅制成的氣管：“周家壟斷了北邊所有鏢局。“

“所以我們不用鏢師。“我蘸著茶汁在案上畫出現代集裝箱的剖面圖，“將貨物密封在鐵皮箱內，每箱夾層灌入松脂與硫磺混合物防潮防腐。“

林氏的翡翠鐲子突然炸裂，碎片在地上爬行著組成“不可“二字。她的小指伸長到尺余，像蜈蚣般竄到我的演算紙上，戳著成本欄的某個數字。

“鐵器管制...“我恍然大悟，“但我們可以用陶土燒制外箱，內襯...“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春桃的影子正掐著自己本體的脖子。

季淵的右眼彈出，連著視神經懸在半空。那顆眼球旋轉著打量我，虹膜上刻著微縮的泰坦尼克號剖面圖。

“七日后漕運競標。“他的聲音從胸腔共鳴箱里傳出，“你代表季家。“

離開時我踢翻了廢紙簍。里面蜷縮著一只長滿人手的玳瑁算盤，正在啃食寫錯數字的草紙。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能看懂它修改后的賬目——那是我在投行時慣用的做賬手法。

回到閨房，我發瘋般擦洗著手掌。銅盆里的水映出星空，獵戶座腰帶三星正在向我眨眼。當第三十七次擦拭時，皮膚突然皸裂，露出底下閃著藍光的條形碼。

春桃在門外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嘯：“小姐！周家的拜帖！“

燙金帖子上用血寫著“久聞季小姐精于籌算“，落款處的周延私印，分明是我現代上司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