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陣細密的齒輪咬合聲中醒來的。
后腦勺硌著塊堅硬的金屬片，鼻腔里充斥著桐油與臭氧混合的古怪氣味。睜開眼的瞬間，我?guī)缀跻詾殛J入了某個瘋子的夢境——青石板街道兩側(cè)鱗次櫛比的古建筑上爬滿發(fā)光苔蘚，飛檐翹角處懸著全息燈籠，映得“同仁堂“的鎏金匾額忽明忽暗。更詭異的是街邊叫賣的貨郎：他們推著鑲滿齒輪的黃包車，車上玻璃罩里浮動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封裝在琥珀色溶液中的機械眼珠。
“新到的揚州眼，瞧一瞧嘞！“獨眼貨郎敲了敲玻璃罩，那些眼珠突然齊刷刷轉(zhuǎn)向我，“這位娘子，要換雙時墟之眼不？能看見三日后的財運......“
我踉蹌后退，繡鞋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低頭看去，一只青銅材質(zhì)的機關(guān)貓正蹭著我的裙角，貓眼里跳動著二進制代碼。
“當心腳下。“蒼老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抬頭望去，酒旗招展的茶樓二樓，須發(fā)皆白的老人正在斟茶。他左手是青瓷茶盞，右手卻是泛著冷光的機械義肢，指關(guān)節(jié)處鑲嵌的藍寶石正與我的匕首產(chǎn)生共鳴。
茶湯入盞的聲響莫名耳熟。我突然想起實驗室里量子計算機的冷卻液滴落聲，胃部一陣痙攣。
“姑娘眉間有煞。“老人斟茶的手穩(wěn)如磐石，“可是從蜃樓來？“
我握緊袖中匕首，木質(zhì)樓梯已在腳下吱呀作響。茶桌旁立著臺青銅日晷，晷針卻是轉(zhuǎn)動的齒輪，投影在青磚地上的不是時辰，而是跳動的股票代碼。
“坐。“他推來盞茶，茶湯里浮著枚微型全息羅盤，“你身上沾著蕭掌柜的量子血味，隔著三條街都聞得到。“
茶盞在掌心發(fā)燙。我想起蕭執(zhí)心口涌出的淡藍血液，那抹幽光正與茶湯里的羅盤如出一轍。“您認識他？“
“時墟里做生意的，誰不認得九千面蕭掌柜？“老人機械指叩了叩日晷，齒輪突然逆轉(zhuǎn)，“上個月他還在我這兒典當過一塊記憶結(jié)晶，說是......“他忽然瞇起渾濁的左眼，“說是存著與娘子初遇的光景。“
茶湯里的羅盤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暴雨傾盆的碼頭，蕭執(zhí)將我護在身后，羽箭穿透他胸膛的瞬間，血珠在半空凝成楓葉形狀。這視角分明是......
“您當時在場？“
“老朽是典當師，只保管故事，不參與因果。“他袖中滑出塊水晶，內(nèi)里封存著跳動的星芒，“蕭掌柜典當記憶時說過，若有個帶著量子傷的姑娘找來，就把這個給她。“
水晶入手冰涼，卻在觸碰的剎那炸開萬千光點。光塵在空中交織成蕭執(zhí)的虛影，這次他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培養(yǎng)艙。
“季瑤，當你看到這段影像時，我已在所有時空同步蘇醒。“他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林氏把'門'藏在時間開始之處——那里有我們最初的罪孽......“
虛影突然扭曲，蕭執(zhí)的右眼滲出藍血：“別相信任何活著的......“
影像戛然而止。我猛然站起，茶盞翻倒，羅盤在茶湯中沉浮。老人卻已退到窗邊，機械義肢彈出利刃：“他們來了。“
茶樓外傳來蒸汽機車的轟鳴。透過雕花窗欞，我看見三輛鑲滿銅釘?shù)鸟R車正碾過青石板，車輪竟是轉(zhuǎn)動的齒輪組。為首的車廂簾幕掀起，露出張令我血液凝固的臉——是中年模樣的父親季淵，可他脖頸處裸露的皮膚下，分明蠕動著發(fā)光的數(shù)據(jù)流。
“他們用你父親的記憶捏了個引路傀儡。“老人扯開衣襟，胸口嵌著的量子核心開始發(fā)光，“從后門走，去城隍廟找啞婆婆......“
“您呢？“
他咧嘴一笑，露出鑲著紅寶石的義齒：“老朽的典當鋪，總得留個看門的。“說罷縱身躍出窗外，機械臂在空中展開成傘狀武器，齒輪飛旋著斬向馬車。
我在機關(guān)貓的指引下沖進暗巷。潮濕的磚墻滲出腥甜黏液，像極了實驗室培養(yǎng)艙的營養(yǎng)液。拐角處忽然閃出個黑影，我下意識揮出匕首，卻被熟悉的溫度握住手腕。
“是我。“
蕭執(zhí)披著黑色大氅，面色蒼白如紙。他心口纏著的繃帶滲出藍光，那光芒與我手中的水晶產(chǎn)生共鳴，在巷壁上投射出星圖。
“你怎么......“
“量子糾纏。“他喘著氣將我拉進暗門，“每個時空的我瀕死時，意識都會匯入最近的錨點。“
暗室里的燭臺自動點亮，火光卻是幽藍色。我看見墻上釘滿黃銅羅盤，每個羅盤中心都嵌著片楓葉形狀的水晶——與我和蕭執(zhí)的胎記一模一樣。
“時間開始之處是座囚牢。“蕭執(zhí)突然咳出藍血，在宣紙上暈染成海岸線，“林氏初代在那里......“
急促的機括聲打斷話語。暗門轟然倒塌，父親模樣的傀儡踱步而入，脖頸處的數(shù)據(jù)流暴漲成光索。
“找到你了。“傀儡發(fā)出林氏的聲音，“這次要切哪段記憶？你七歲偷吃蜜餞的？還是......“它突然露出季淵特有的寵溺笑容，“還是你娘親咽氣時握著你手的溫度？“
我渾身發(fā)抖，匕首幾乎脫手。蕭執(zhí)突然從背后環(huán)住我，他的手蓋住我握刀的手，體溫透過衣料傳來詭異的灼熱。
“閉眼。“他含住我的耳垂低語，“想著最快樂的記憶......“
在傀儡撲來的瞬間，我恍惚看見六歲生辰那日，娘親抱著我在海棠樹下轉(zhuǎn)圈。花瓣紛飛中，蕭執(zhí)握著我的手刺出匕首，刀鋒穿透的卻是他自己的胸膛。
藍血如煙花炸開，吞沒整個世界前，我聽見他在耳邊輕笑：“別怕，我們永遠在相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