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鈺的怒吼響起來時,月棠已經與霍紜快速躍向了寺院的西墻。
華臨駕著車在隔壁胡同里等待,他會在接到月棠后以最快的速度駛離這里。
但杜家既以作好了準備,這場撤離自然不會很輕松。
接連追來的羽箭幾次三番擦著二人身子掠過,等緊急避到西墻外的一座民宅的屋頂上時,月棠已經摸到了小霍臂上的濡濕。
“不妨事!華叔給了我止血藥!”小霍摸出顆藥丸往嘴里一拍,然后便又來扶月棠跨墻。
月棠擺擺手:“不急。”
小霍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郡主!”
師父接手教他本事的第一日起,就告訴他無論何時第一要務就是護住郡主周全。三年下來萬事以月棠的安全為先已成了他的本能,所以一路過來她不曾中招。
但她此時身體虛軟,氣息浮動,明顯情況也是不太好。
“緩緩就行。”月棠示意他稍安勿躁。
當初魏章扛著她找到華臨后,華臨說她九死一生。便是能活也得用心調息三四年。
可是月棠等不及,她怕再等下去局勢越發不可控,于是三年剛滿,她就入京來了。
從幾十個殺手圍攻下逃脫,計劃上雖有把握,到底身體感到吃力。
但也無大礙。
畢竟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自己好好活下來。
活著給所有死去的人報仇。
她方才把寫給阿籬的祭文當著張少德的面燒了,以何張兩家人的性命為祭,也許多少能讓小阿籬在冰冷的地府下感覺到些許慰籍。
小霍伴著她在屋角下坐下,讓她得以倚靠著自己。
這時底下響起來一陣車轱轆聲,二人又屏住聲息,同往下望。
一輛早就停在前方的馬車,此時駛向了在前方寺門口。
隨后,車里先下來一個緞衣中年人,彎腰放好了腳凳,又緊接著走下一人來。
這人長身玉立,一經落定,便腳步不停地入了寺門。
月棠定住趴伏的身勢,一動不動,如同風中一座雕塑。
霍紜察覺她的異狀:“郡主?”
月棠收回目光,眉頭皺得生緊:“好奇怪。”
“怎么了?”
“我好像又見到了阿七。”
她又抬頭,朝前方的人影望去。
那逐漸模糊在夜色里的身影,看起來依然頎長挺拔。
霍紜想了下:“不如屬下去瞅瞅?”
“不必!此處危險,得盡快離開。”
她快速扭轉身。
但未及立穩,身形便軟軟一晃,隨后整個人便從墻頭滾落了下去!
“主子!”
霍紜手忙腳亂跟著滾落。
“讓開!”
恰在此時,一個人電光火石間搶在他前面,先行接住了已昏倒的月棠。
霍紜大震:“師父?!”
魏章凝眉:“這么危險的事也敢攛掇,回去拿你是問!”
霍紜有口難辯,一見他已走了,只得手忙腳亂地跟上。
……
何暉率人闖入佛殿時,晏北就已經到了寺門外。
但他按兵不動,直到寺里箭矢聲亂起,局面開始混亂,他這才快速進了寺門,立在角落里望著眼前情景。
寺里和尚們不見幾個,皇城司的人馬卻舉目皆是。
高安道:“屬下可要通報一聲?”
“不必!回外頭等我。”
晏北自懷里抽出一塊面巾綁上,一眨眼隱入了夜色中。暗處幾個影衛隨后跟上。
出事的佛殿已經全讓杜鈺率領的人占領。
院墻下插著好些火把,將停在院中的幾具尸體照得極為分明。
一路血跡從當中一具中年男子的尸身下一直延伸入殿。
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員沒幾個令晏北有印象,但據觀察,也能斷定此人正是張少德。他身旁的男尸身著黑衣,自然應該是何暉了。
他在屋檐下蹲守片刻,瞅準個契機入了佛殿。
佛殿里反倒已沒有了人,但血腥味撲鼻,滿地翻倒的祭祀之物讓人幾乎不能落腳。
影衛們在暗中稍加掩護,他便到了血污最集中的那片去處。
一抬頭,頭頂正是一個碩大的窟窿。
杜鈺吆喝著喊追人的聲音還在隱隱傳來,聲線壓低,但又透著憤怒。
晏北看回地上的血,目光深凝。
三年前先帝在調他回京輔政的旨意上,特地加上了一句話:回京之后,靖陽王府的統兵權不回收,而具備調兵權的樞密使也讓他晏北來當。
也就是說,本朝從未有過的先例,先帝給他破了。
如此之大的恩寵,也正是晏北深感疑心,而暗中入京一探究竟的理由。
如今朝堂中沈、穆、禇三家分權,相互角力,唯靖陽王府奉行先帝遺旨,一力輔佐皇帝。
入京三年,他與不與任何一黨建立牽扯。
能與杜家保持親戚關系至今,也是因為杜家不與這幾家勾連。
何家張家都是杜家的屬下,杜家父子要殺他們,便是有再多理由,晏北壓根沒打算干預。
只是按照杜家的謀算,他們對張少德的陰謀已然實現,并且連何暉也順理成章地死了,這場鬧劇就該立刻收場,眼下杜鈺在追誰?這窟窿又是怎么來的?
門外晚風揚起了火把,躍動的光芒照亮了了面前一只打翻的火盆。
隨后兩張燒剩的紙片被風掀得翻了個邊。
他蹲下拾起一張。
紙張殘缺的緣故,語句斷斷續續,但仍看得出來是篇祭文。
他把紙拋了。
隨后又被刺到了脊梁骨似的,渾身一抖,飛快把那張紙又抓了起來!
……
高安奉命在寺門外等待。
正攏手靜聽著夜色里的動靜,身后便傳來了影衛的暗哨。
他轉過身,只見晏北快步走了出來。
正要招呼,卻又見晏北頂著一張陰寒的臉定在了面前。
“王爺……”
高安詫異。
晏北腮幫子咬得鼓脹:“你即刻打發人滿城搜尋一個名為‘王嬛’的女人!”
高安屏息:“敢問王爺,此為何人?”
晏北這幾年除了帶孩子,就是一心一意履行先帝托付輔佐皇帝,其余事情雖然都瞞不過他眼耳,卻從來只是當個八卦聽,未曾有一事令他失態。
但此時,他不過入內轉悠了片刻,出來竟是如此模樣!
“王嬛是阿籬的母親!她給我的婚書上落款名字就是寫的這個!”晏北攥著幾張燒剩的殘紙,兩眼似有刀,“婚書是她親筆寫的,而方才杜家給何建忠設的祈福法事的火盆里,燒的祭文卻是她的筆跡!
“可她本應該在三年前就死了!
“現在,你懂我什么意思了嗎?”
“……什么?!”
衿持穩重了一輩子的高安,此時也不由倒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