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圍場!
全身血液就在這四個字入耳時猛地躥上了張少德的腦袋。
等他意識強行被拉回清明時,已經(jīng)是片刻之后了!
張少德身為武將,身軀不可謂不健壯,可此刻面對身形僅他一半粗細的月棠,卻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
六歲孩子的面容與成年后還是有巨大區(qū)別的,他也不可能還記得當年的模樣。
但眼前這女子一幅行走于險境之中的泰然,面對傷身仇人的冷酷,與三年前那個夜里挾著雷霆盛怒所向披靡的金枝玉葉卻一模一樣!
三年前的細節(jié)記得這般清楚,除去當事人之外還能有誰?
除去應該死在了三年前的永嘉郡主,還能有誰?!
他把抖瑟的雙手緊握成拳。
可拳頭也還是在抖。
三年前那么嚴密的圍殺,她竟然也能逃脫?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qū)γ妫鞆埩藥状危胝f不信。
可事實卻容不得他不信。
絕不會再有人會比眼前人更像那個人!
“……誰敢攔,全都殺了!”
他額間汗如雨下,而外頭恰恰又傳來殺手們夾雜在刀劍聲中低沉的喝令聲。
惶然無措站立片刻,他驀地抓起掉落了的刀子,不由分說朝月棠劈來一刀,然后掉頭便往門口沖去!
既然該死的人沒有死,那何家是怎么回事,何建忠尸體下的令牌是怎么回事,他都明白了!
杜家也許并沒有很重視他與何建忠,可此前也根本就沒想過沖他們下手!
他完全是被騙了!
而何家死的那么多人,全都是在為今日之局當鋪路石!
是何家所有人的命,和張氏的性命,成就了月棠今日的誅殺局!
她是來索命的,眼下他唯一的生機,是立刻沖出去告訴杜家這一切!
即使杜家此刻已經(jīng)起了滅口之心,可張少德堅信,永嘉郡主還活著,并且還是整個兇手案背后的真兇,這個消息對杜家來說更加重要!
“往哪去?!”
斜刺里一把劍刺過來,剛剛好橫在他頸前!
而此時,他距殿門僅只有一尺!
他旋即挽了個刀花,兩眼迸射著兇光朝月棠劈來!
月棠只是抱臂冷笑。
旁邊霍紜早飛起一腿踹上他的后心,待他跪趴在地,手里的劍也已刺破了他的咽喉!
張少德出手也不可謂不快,但也不過是個末流將軍,又哪里頂?shù)梦赫掠H手調(diào)教出來的霍紜的力道與速度?
這么一番下來,月棠連衣角都沒被他碰到過。而他頸間已經(jīng)開始滲血。
張少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張某人謹慎半生,不想今日依舊掉進了您的坑里,是我命該如此。您殺我吧!”
月棠冷哼,右腿一伸,便將暗影處一個捆住了的人踢翻了出來。
張少德一瞧,又大驚失色:“盈姐兒!”
張盈哭喊:“父親救我!”
張少德面目扭曲看向月棠:“你放開她!有什么沖我來!”
月棠挑斷張盈身上繩索,左手揪住她衣襟將她提起來,右手撫過她淚水橫流的臉龐:“怎么,心疼了?當初你們殺我兒之時,沒想過有今日么?聽說還未許婚?極好的黃花閨女!我想娼門里有的是人搶她!”
張盈在她掌下抖瑟不止,哭得快背過氣去。
張少德血色盡失:“你敢!”
霍紜一腳踏上他后背:“你敢做的事,憑什么郡主不敢?!”
張少德被迫匍伏在地。
張盈嚇得尖叫起來。
這一下,弄得四面見狀想要過來救援的護衛(wèi)也止步了。
月棠捏著張盈下巴,將她頭頂簪子一拔,一頭烏發(fā)落下來:“真是養(yǎng)得細皮嫩肉!但憑什么呢?你爹殺了我的阿籬,讓你做上了張家小姐,卻讓我的兒子在地下受苦。我不將你弄得家破人亡,把你賣身為奴,嘗嘗我阿籬所受之苦,哪能解我心頭之恨?”
張盈快暈過去了。
月棠笑道:“怕呀?怕就讓你爹求我。”
張盈淚眼婆娑看向張少德:“父親,父親快救我……”
張少德牙齒將咬碎:“欺人弱女,您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月棠哈哈大笑:“狗雜種們合伙圍殺我們母子時,不罵自己卑鄙無恥!如今落于我手,卻又反過來道貌岸然恥罵于我!
“那你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看看,看我是那等稀罕做‘正人君子’的人嗎?”
張少德說不上話來!
三年前她在外低調(diào)招贅,京城除先帝端王外無一人見證此事,一年后得了子嗣,又立刻去夫留子攜子歸京繼承王位,這種離經(jīng)叛道之事她都做得出來,如今挾恨報復,難道又還會講究什么道義嗎?
他瞬間臉色灰白。
“一群廢物!給我闖進去!”
外頭的喊殺聲已越發(fā)激烈,分心關(guān)注著這邊的護衛(wèi)不得已又集中全力去應對。
而窗外怒吼這聲音——這聲音竟似是何暉!
張少德恍惚失神,突然進一步地明白了杜家的用意!
他所追隨的杜家父子,不光是要殺他,還是要借何暉之手來殺他!
何建忠已經(jīng)死了,何暉是個窩囊廢,就算他還能活下去,也再無法依靠父母度日,杜家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杜家下達的命令,他就是豁出去一切也定然會去達成!
如此一來,他張少德今日不死在月棠手上,也必定會死在何暉和杜家人手上!
他掙扎著把頭仰起來一點,咬牙道:“您必定已經(jīng)知道,杜家才是當年的主謀!那么如今,如今您還想知道什么,在下定知無不言!并且絕不會有一字隱瞞!”
月棠卻只是瞥他:“誰跟你說我還有想知道的事情?”
張少德咽著唾液:“郡主算無遺策,何家,張家,杜家,都成了您的局中人,您若只是為了殺人泄憤,今夜斷不必還露面見我。可既來了,那必是還有些不解之惑,而在下,或許能為郡主解答。”
月棠撫在張盈脖頸上的手停下來,隨后一聲冷笑:“你這么‘聰明’,那不必我說,自然也能猜到我想知道什么。卻還等我來問,可見是還在耍滑頭!”
張少德忙道:“郡主若是想知道杜家背后之人,那小的屬實不知!”
月棠哂道:“你也知道杜明煥并不是主謀?”
張少德目光瑟索:“在下也只是猜測,沒有實據(jù),杜家父子嘴都很嚴,幾年下來沒有透露過絲毫風聲……”
“那你又為何有此猜測?”
張少德再次咽了口唾液,卻不作聲。
月棠便驀地將張盈的裙帶一扯!
一襲錦衣頓時松散,張盈為之尖叫。
月棠伸一臂將她攬著,目光寒涼地看向張少德。
她這般攬著,張盈自是不會袒露什么。但若一松手,那可就……
張少德腮幫子連顫了幾下,咬牙出聲:“杜家的大筆家財來歷詭異是其一,其二,這兩年廣陵侯也在暗中拉攏朝中士子,處心積慮為自己培養(yǎng)勢力!
“今年春闈的一批新科進士,包括狀元郎在內(nèi),好些都是他拉攏的人。
“關(guān)鍵是,他拉攏的這批士子,剛好也是中書省擬定的人!”
月棠指尖繞著張盈的頭發(fā):“中書省?”
“是!”張少德重重點頭,“先帝臨終前留下遺旨,命沈太后暫且掌管傳位玉璽,須等到新君登基滿三年才得親政。
“也就是說,皇上滿二十歲前,太后有問政干政之權(quán)。
“今年春闈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屆會試,除了狀元郎徐鶴是皇上殿試欽點的,其余都幾乎是沈太后和中書省擬定。
“徐鶴被調(diào)入中書省刑吏司,既是皇上近臣,又與皇城司有所交集。
“廣陵侯便將自己的外甥女,其夫人段氏娘家的侄女,說媒給了徐鶴,如今正在行媒聘之禮!
“這一切看似正常,可是杜家過往幾十年家境平平,廣陵侯在仕途多年也未有起色,唯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他突然有了大筆銀錢指派我和何建忠行謀殺之事,在三年后這頭一屆春闈時,他又如此大肆親近士子們……
“在下以為,如果杜家背后無人撐腰,他們應不敢如此高調(diào)!
“換句話說,杜家所行之事,也只有有人在背后授意才說得通!”
月棠纏著張盈頭發(fā)的手指,就此停在了她的喉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