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長大了，如果她想知道你的事，我會如實告訴她。到時候是否見面，由她自己決定。」

周偉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只擠出一句：「謝謝。」

走出咖啡廳，初夏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槐花的甜香。

不遠處的小公園里，幾個孩子正在嬉戲，歡笑聲隨風傳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小雨醒了，正找你呢，什么時候回來？」

我回了個「馬上」，加快腳步向公交站走去。路過一家玩具店時，櫥窗里一個穿著藍色連體衣的玩偶讓我突然停住腳步，

那大概就是婆婆現(xiàn)在整天抱著的「孫子」的樣子吧？

一個沒有生命、不會成長的玩偶，僅僅因為被幻想成男孩，就得到了她永遠不愿給親孫女的關愛。

這個諷刺的念頭讓我胸口發(fā)悶。

我快步離開櫥窗，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東西。

公交車上，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街景飛速后退，就像我腦海中閃過的記憶片段：第一次見到周偉時他在辯論賽上神采飛揚的樣子；

求婚時他緊張得滿頭大汗的樣子；知道我懷孕時他欣喜若狂的樣子...還有最后，

他站在婆婆身后，眼睜睜看著我抱著高燒的女兒孤立無援的樣子。

這些畫面曾經(jīng)讓我夜不能寐，現(xiàn)在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不是原諒，不是遺忘，只是...不再重要了。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陳敏：「見完了？怎么樣？」

我回復：「比想象中平靜。他承認錯誤了，婆婆確實瘋了，抱著玩偶當孫子。」

陳敏很快回道：「因果報應。你沒事吧？」

我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回復：「我很好，真的。」

是的，我很好。我有愛我的父母，有健康可愛的女兒，有雖然微小但正在起步的事業(yè)。

那些曾經(jīng)差點摧毀我的苦難，如今成了讓我更加堅強的基石。

回到家，一開門就聽到小雨咿咿呀呀的聲音。母親抱著她站在玄關，小家伙一看到我就興奮地揮舞著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

「哎喲，半天不見就想成這樣。」母親笑著把小雨遞給我，「剛換了尿布，還沒喂奶。」

我親了親女兒柔軟的臉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瞬間驅散了所有陰霾。

小雨好奇地抓著我的頭發(fā)，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仿佛我是她整個宇宙的中心。

「怎么樣？」母親壓低聲音問，「他找你干什么？」

「就是道歉，說他錯了。」我輕描淡寫地回答，不想讓這些事破壞當下的平靜，「婆婆確實瘋了，整天抱著玩偶當孫子。」

母親搖搖頭：「作孽啊。那么想要孫子，現(xiàn)在好了，得了個「永遠長不大」的孫子。」

我抱著小雨走進廚房，準備給她熱母乳。

窗臺上的綠蘿長得正好，嫩綠的葉子向著陽光伸展。這半年，我和這株植物一樣，在溫暖的呵護下重新煥發(fā)生機。

「對了，」母親跟進來，「王醫(yī)生上午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參加那個社區(qū)媽媽互助會？說是每周六上午，可以帶著小雨去。」

「好啊。」我點點頭。

王醫(yī)生是社區(qū)醫(yī)院的兒科醫(yī)生，也是少數(shù)知道我之前遭遇的人之一。

她介紹的這個互助會，都是些單親媽媽或有類似經(jīng)歷的女性，應該能給我一些育兒和生活的建議。

晚上，哄睡小雨后，我打開電腦繼續(xù)校對那本兒童文學的稿子。

這是出版社新接的項目，主編看我文筆不錯，特意分了一部分給我負責。

雖然只是基礎的文字校對，但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書的致謝頁上，已經(jīng)讓我很滿足了。

屏幕上的故事講的是一只小鳥學習飛翔的過程。

有一段特別打動我：「第一次從巢里探出頭時，小藍雀害怕極了。下面的世界那么遠，那么陌生。但當她終于張開翅膀，才發(fā)現(xiàn)天空從來都是屬于她的。」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

這不正是我的寫照嗎？

那個被婆婆欺壓、被丈夫辜負的林小滿，終于勇敢地跳出了「巢」，才發(fā)現(xiàn)世界如此廣闊。

關上電腦，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小雨的小床邊。月光透過紗簾灑在她粉嫩的小臉上，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我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頭發(fā)，心中充滿無限柔情。

「媽媽會給你最好的生活。」我低聲承諾，「不是物質(zhì)上的豐富，而是讓你知道，你值得被愛，被尊重，不必為任何人的偏見委屈自己。」

小雨在睡夢中咂了咂嘴，仿佛在回應我的誓言。

一年后。

春日的陽光溫暖而不灼人，我?guī)е粴q多的小雨在社區(qū)公園玩耍。

她已經(jīng)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穿著嫩黃色的小裙子，像只笨拙的小鴨子，在草地上追逐一只蝴蝶。

「慢點，寶貝！」我笑著跟在她身后，隨時準備在她摔倒時扶住她。

遠處長椅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腳步一頓。是周偉，推著一輛輪椅，上面坐著個瘦小的老太太。

她懷里緊緊抱著什么，從我這個距離看不太清，但猜也知道是那個「孫子」玩偶。

周偉也看到了我，我們隔著半個草坪對視了一秒，然后默契地各自移開視線。

他沒有打招呼，我也沒有。就像兩條曾經(jīng)相交又分開的線，再無交集。

「媽媽！」小雨突然轉身撲向我，手里舉著一朵小野花，「給！」

我蹲下身接過這份珍貴的禮物，把她摟進懷里：「謝謝寶貝！真漂亮！」

小雨咯咯笑著，用沾滿草屑的小手摸我的臉。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純凈，沒有被任何偏見和仇恨污染過。

在這一刻，我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勇敢決定，給了她一個沒有陰影的童年。

起身時，我瞥見周偉正推著輪椅離開。

婆婆的背影佝僂得像棵枯樹，而周偉的腳步沉重而疲憊。有那么一瞬間，我想起曾經(jīng)對他的愛，但那感覺已經(jīng)像上輩子的事一樣遙遠。

「飛！」小雨突然指著天空喊道。

我抬頭，看到一群白鴿正掠過藍天，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對，小鳥在飛。」我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我們回家好不好？外公外婆該等急了。」

抱起小雨，我最后看了一眼周偉遠去的方向。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即將消失在公園盡頭。

轉過身，我向著家的方向走去，心中沒有怨恨，沒有留戀，只有對未來的期待。

懷中的小雨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那是我聽過最動聽的旋律。

陽光照在我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