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誅仙陣上的聲音很輕。

何凡仰頭望著緩緩飄落的雪花，有一片恰好落在他眉心，化作一滴微涼的水珠滑下，像誰的眼淚。

——可惜在場十萬修士，無一人愿為他落淚。

“魔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凌清霜的聲音冷得像她手中的劍，泛著寒光的冰魄劍此刻正直指他咽喉。何凡甚至能看清劍身上映出的自己：白發披散，白衣染血，唇角卻還噙著漫不經心的笑。

他輕輕嘆了口氣：“陣眼在坤位。“

這句話讓七位弟子同時變色。誅仙陣唯一的生門正是坤位，而何凡說這話時，目光卻落在凌清霜背后的空當——他剛為她補全了防線。

“死到臨頭還想惑亂人心！“葉無暇的劍氣橫掃而來，何凡側臉避開，凌厲的劍風還是在他顴骨上割開一道血痕。

血珠順著下頜滴落時，他忽然想起八十年前那個雪夜，也是這樣冷的天氣，他把年幼的凌清霜從尸堆里挖出來，她凍僵的小手里還攥著一截斷劍，本能地扎進他掌心。

現在那截斷劍已經煉成了冰魄仙器，正抵著他喉嚨。

“要殺便殺。“何凡閉上眼睛，“不過...“

他忽然抬手，凌清霜的劍本能地向前一送——

劍尖穿透鎖骨的聲音被淹沒在滔天聲浪中。十萬修士齊聲高呼：“誅魔！“聲浪震得群山積雪崩落，可何凡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的手停在凌清霜劍穗旁，指尖輕輕一勾。

“嗖“的一聲輕響，半塊瑩白雪玉從袖中滑落，撞在玄鐵打造的陣盤上，發出清脆的錚鳴。

凌清霜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凌家的寒玉？

記憶閃回得猝不及防。她九歲那年躲在祠堂柜子里，透過縫隙看見白衣染血的少年踹開殿門，腰間玉佩撞在香爐上——就是這樣的聲音。

“你...“

慕秋水突然掐訣打斷：“且慢！“

藥仙谷主手中古鏡騰空而起，鏡緣十二道玄鐵鎖鏈嘩啦作響。“直接殺太便宜他了。“她咬破手指在鏡面畫出血符，“不如讓天下人都看看，這魔頭到底害過多少人！“

古鏡驟然爆發出刺目白光，何凡悶哼一聲，額間青筋暴起。萬象鏡抽取記憶宛如活剮神魂，他卻只是低頭看了看陷在雪地里的半塊寒玉。

——真可惜，還沒來得及雕完那朵并蒂蓮。

鏡光籠罩的瞬間，整個葬神淵的雪停了。

懸浮在空中的巨大鏡面上，浮現出十五歲的何凡。他握著把普通鐵劍站在凌家大門外，劍刃已經砍出七八個豁口。

記憶的畫面極為清晰。少年何凡踹開主院門時，鏡頭特意給到他鮮血淋漓的右手——虎口撕裂，指骨裸露，卻死死攥著劍柄。

現實中一片嘩然。

“這不是凌家滅門夜嗎？“

“魔頭當年才這么小就有如此修為？“

議論聲里，何凡忽然踉蹌了一下。林初晴敏銳地注意到，他左手指節正不自然地痙攣——和記憶中少年握劍的手勢一模一樣。

“裝什么裝！“沈青漓的骨鞭破空而來。

帶著倒刺的鞭梢撕開何凡左肩皮肉，他卻突然低笑出聲。笑聲混著血沫，在空曠的雪原上顯得格外蒼涼。

鏡中的少年何凡已經殺到祠堂。

幼年凌清霜的視角里，白衣染血的惡魔破門而入。可當萬象鏡以全景展現時，人們清晰看到祠堂供桌上——

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六具嬰兒頭骨。

“這是...血嬰陣？“有見識的修士驚叫出聲。用嬰孩魂魄修煉邪功，是修真界最陰毒的禁術。

寧歡突然噴出一口血：“鏡面裂縫在擴大！“

眾人這才發現，漂浮的萬象鏡上不知何時爬滿了蛛網般的裂痕。最嚴重的一道裂紋正好橫貫祠堂畫面，把供桌分割得支離破碎。

凌清霜握劍的手開始顫抖。

她記憶里的屠夫此刻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事——少年何凡踢開供桌后，突然跪下來徒手刨地。指甲翻折、血肉模糊也不停，直到從青磚下挖出個沾血的襁褓。

襁褓里是個昏迷的女童。

鏡頭定格在何凡抱起女孩的瞬間。他染血的臉第一次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她臉上的灰。

那個女童是...

“不可能！“凌清霜的劍突然掉在雪地里。

她踉蹌后退時，腰間的冰魄劍突然發出嗡鳴。這把用凌家百年寒玉煉制的本命劍，此刻竟與地上那半塊殘玉產生了共鳴。

何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沒人注意到他咳出的血沫在雪地上蜿蜒，漸漸組成了一個模糊的“淩“字——這是百年前凌家的古寫法。更沒人看見，他借著咳嗽的動作，將某個東西踢下了懸崖。

那是另外半塊雕好的并蒂蓮。

“繼續看。“慕秋水強行催動萬象鏡。

畫面跳轉到三個月后。暴風雪中的何凡背著昏迷的女孩艱難跋涉，他右腿白骨裸露，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血腳印。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裹著女孩的方式——

竟是用撕開的皮肉當綁帶，生生從自己身上剝下的整塊背皮。

“這是...活剝？“連葉無暇都變了臉色。

現實中何凡忽然抬手遮眼。這個下意識的防御姿勢，讓他腕間露出的疤痕完全暴露——那正是被剝皮后再生的猙獰皮肉。

鎖心鈴就是在這時突然響起的。

蘇紅衣腰間鈴鐺無風自動，化作一道金光飛向何凡。妖域女帝本能地掐訣阻止，卻在碰到鈴鐺的瞬間如遭雷擊——

鈴舌上沾著的，是干涸的心脈精血。

“原來如此...“林初晴的卦簽突然自燃，“鎖心鈴根本不是禁錮法器...“

她的話沒能說完。

萬象鏡突然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鏡面上浮現出所有人都沒見過的畫面：何凡跪在天命殿里，八十一道雷劫同時劈下，而他手里死死護著半支命簽。

簽上依稀可見一個“晴“字。

暴走的鏡光中，何凡終于睜開眼睛。

他的視線緩慢掃過七位弟子，最后落在凌清霜腳邊那半塊寒玉上。

“夠了嗎？“魔尊的聲音輕得像雪落，“殺了我吧。“

與此同時，懸崖下的黑暗中。

那半塊墜落的玉髓突然亮起微光，內層浮現出用血寫就的咒文——

“霜雪不侵，百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