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年了,只有莊子里的王媽媽還能夠清楚的告訴我。
“姑娘,你今年十五了,十年了。”
“爹娘還會來接我們嗎?”
我看著眼前破舊矮小的書案,近幾年我長得快,小時候的書案已經用不了了。
驚蟄剛過,是萬物復蘇的季節。我的發絲被風吹亂,遮擋著我望向遠方充滿迷茫的眼睛。
北方的春天只有無盡的風聲,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個日夜,我日夜祈禱著風兒能將我的思念帶去遠方,帶到爹娘身邊。
“姑娘,快了,我聽說將軍和夫人又快回來了。”
王媽媽看著我失神的雙眼,坐在我身邊,輕輕將我的頭靠在她的肩膀處。
又是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十年。
十年前朝局動蕩,前朝暴政,民不聊生。我爹本是一方小官,守護著我們這個縣城。
“阿兄,阿嫂,你們愿不愿意跟隨我?”
那晚燭光搖曳,我趴在窗戶邊偷看,昏暗的屋子里一群人神情凝重,說話的那人滿身泥土,看不清面容,我只能看到爹娘愁眉不展。
后來我就睡著了,清晨醒來時只剩下爹娘和哥哥留的書信。
“嘉煦勿念,等我們。”
十年來,我在莊子里和王媽媽相依為命,爹娘寄來的錢財夠給我請一位女先生,詩書禮儀都也沒落下。
“嘉煦,你的心思不在這兒。”
先生是一個溫柔的人,她的眼里總有一團清泉,任何人都能從她的眼里得到凈化。
被先生點破,我也索性不裝了。
“我...”
沒等我說完,外邊兒就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人。
“姑娘,姑娘,將軍和夫人回來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倏的一下起身朝外跑去,想要確定,和通報的仆人撞了個滿懷。
“真的嗎?在哪里?在外面嗎?”
我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往外面沖,卻被攔了下來。
“姑娘莫急,將軍和夫人在順天府面圣,特讓老奴們來接您回府。”
那人扶正衣冠,恭恭敬敬的朝我行了個禮。
“哦...”
原來不是立刻就能見到啊....
我失望的看向了外面的馬車,好在快了,就快見到了。
告別了女先生,我和王媽媽啟程回京。從莊子里到順天府有十日的路程,隨行的侍衛眾多,足夠保護我們這一行人的安全。
我看著馬車外的黃樹林,開始懷念在莊子里的時間,準確的說,我是有些害怕。
王媽媽看出了我的焦慮,雙手按在了我攥著帕子的手上。
“姑娘放寬心,這十年間你被養的很好,不比京城里那些貴族小姐差。”
王媽媽將我摟到懷里,輕輕的拍著我。
“如今將軍和夫人回來了,他們追隨先帝打下這江山,我們將軍府在朝中也是有立足之地的,不要怕。”
我木木的點點頭,好像真的沒有那么害怕了。
正當我還想再說些什么,馬車突然停住了,外面一時間安靜的有些可怕。
王媽媽將我護在身后,“怎么了?”
“王媽媽,有人截道。”外面的侍從小聲回應。
王媽媽拍我的手,示意我別出聲,用毯子將我蓋起來,隨后她走了出去。
“不知是哪路好漢,我這老婆子也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王媽媽笑著迎上去,絲毫沒有膽怯。
那群人相互看看,根本不相信。
“胡說八道,馬車里明明坐的是瀾銘珂的女兒,你這老婆子休想哄騙我們。”
我聽到這句話心下一驚,他們知道爹的名字......是仇家。
王媽媽像是沒聽懂般,“好漢,你可別說笑了,不如這樣,我給兄弟們拿些酒錢,這個誤會就此化解了,如何?”
“我們不像瀾銘珂一樣濫殺無辜,這位媽媽,你帶著這些人離開,留下她的女兒。”
這群人身后走出一身形魁梧之人,打扮樣式和言行舉止來看,是領頭的。
為首的那人已經抽出腰間的長劍,此刻,光靠說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
“保護好姑娘!”
這句話沒等落地,兩邊人便交起手來,王媽媽火速跑到馬車旁邊。
“姑娘,你在這里面千萬躲好了。”
我悄悄拉開馬車上的簾子,這群人明顯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而且人數眾多,我們寡不敵眾。
“王媽媽,我要是一直待在這里就是坐以待斃,橫豎都是死,先搶占先機,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已經跑了。”
我偷偷打開馬車后面的門,將頭上的拆環首飾都丟下,只留下一個最長的簪子自保。
說是自保,其實是我給自己選的最體面的死法。一個女子落入他們手中,只會比死更難受......
“姑娘,我老婆子腿腳不行就是個拖累,你快跑去最近的縣里報官,我興許還能再見你一面。”
說罷,王媽媽就轉頭回去了。
我是情深意重之人,但也不是婆婆媽媽之輩,我知道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毅然轉過頭向縣城里跑去。
“公子,此次鎮壓清風鎮暴亂如此順利,圣上對您一定會重重嘉獎!”
武斌已經替許伽旭想好了回京時,萬人迎接的盛大場面。
“你小子!這能算什么?”許伽旭回頭抽了一下武斌的腦門兒。
“瀾將軍和夫人一路追隨陛下,定天下后又鎮壓各地,跟他們比,我這些就是雜耍。”
說完,許伽旭臉上露出藏不住的崇拜神情。
許伽旭剛到弱冠之年,文官出身的許徹澄聽到兒子要去帶兵打仗,氣的把十三歲的許伽旭打了個半死。
“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朝堂正是用人之際,我請先生來教你,不是讓你帶兵的!”
許徹澄氣的吐了口老血,但終究關不住許伽旭,他知道許伽旭心不在朝堂。
“出去歷練一番,也能讓他死心。”
但是他也想不到,許伽旭已經干到了壯武將軍的位置。
許伽旭最想將這些事情告訴的是父親,他想告訴父親,他已經成長了,不要再小看他。
兩人正聊著,看到從一旁的土坡上沖下來一個人。
“救救....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我整個人在土里滾了一圈兒,不細看很難認出這是個姑娘。
許伽旭警覺的拔出劍指著我,“何人!”
我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臉上的土,氣喘吁吁的朝他說。
“我是李莊的莊戶之女,路遇匪徒,還請將軍救命!”
許伽旭和武斌一聽知道情況緊急,立即準備策馬。
“哎,哎,等.....等等等我!”
我叫住許伽旭。
“會騎馬嗎?”
“不會。”
“走著!”
許伽旭一只手直接將我提到了馬上,此刻我也顧及不了什么男女有別,只能指著右邊那條小路。
“從這里走近,快點!”
許伽旭他們也不敢耽誤,握緊韁繩就向前跑去,突如其來的慣性讓我來不及反應,一下靠到了許伽旭的懷里。
堅實的胸膛和堅硬的盔甲,硌的我不自覺發出了斯斯聲,但幸好都被呼嘯而過的風聲掩蓋。
“怕就抓著我胳膊。”
許伽旭的聲音和他的長相并不相符,有一種很獨特的清冷感,可以拒人以十里地之外。
讓我不自覺的愣神了一下,但隨即又反應過來。
“人有很多,訓練有素,不是平常匪徒。”
許伽旭有些意外,低頭看了我一眼。
“莊戶之女?”
“嗯!”
我理直氣壯地回應著。
許伽旭冷笑一聲沒說話。
“你最好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