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伊對著化妝鏡最后調整頭紗時，窗外的櫻花突然撲簌簌落下一陣急雨。

白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壓在首飾盒底的銀質胸針——花瓣邊緣已經氧化發黑，像被淚水銹蝕的月亮。

“新娘該入場了。“伴娘推開門，風外飄來消毒水的氣味。

這味道讓陸伊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醫務室。她崴了腳坐在鐵架床上，衛青語舉著冰袋蹲在她面前，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疼就咬我手腕。“他笑著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內側有道淺褐色的胎記，像半片櫻花花瓣。

“小伊？“未婚夫在門外輕聲催促。

陸伊捏緊胸針站起身，婚紗裙擺掃落梳妝臺上的請柬。燙金字體在衛青語的名字上暈開水痕——昨天去送請柬時，衛媽媽紅腫著眼睛收下了那個系著白絲帶的盒子。

婚禮進行曲響起的瞬間，她聽見十七歲的衛青語在耳畔輕笑。

2009年的春末，少年翻墻跳進生物園，白襯衫沾著櫻花汁液染成的淡紅。他把偷折的花枝塞進她懷里，指尖還帶著溫室的潮氣：“畢業典禮戴這個當花環，肯定比他們訂的塑料花好看。“

其實那年他校服口袋里藏著兩枚胸針。銀匠鋪老板問他刻什么字母時，他摩挲著內側的“L&W“，最后卻讓師傅改成鏤空的櫻花紋樣。

“現在請交換戒指。“

陸伊的無名指突然刺痛。大學報道日的地鐵上，她撞見衛青語和護理系女生共撐一把傘。雨水順著他的黑色手套往下淌，在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后來聽說那是他女朋友時，她躲在洗手間掰斷了情侶手鏈——卻不知道那些手套底下，化療藥物正把少年指尖腐蝕成青紫色。

捧花砸在地毯上的悶響驚醒了回憶。

陸伊看著自己踩碎了幾瓣櫻花。葬禮司儀說衛青語的骨灰盒上灑滿了干燥花，裝在透明玻璃罐里的千紙鶴突然散落——每只翅膀內側都有熒光筆寫的日期。

“2013.6.8高考結束，她對著我笑的時候，口袋里的確診報告快被捏碎了“

“2016.9.21第三次移植失敗，夢見她在櫻花樹下等了我十八年“

“2021.4.4請柬上的婚紗照真美，可惜站在那里的不能是我“

深夜的守靈堂只剩陸伊和骨灰盒。

月光爬上衛青語的遺像時，手機突然自動播放起錄音。電流聲里傳來壓抑的咳嗽，接著是沙啞的輕笑：“小伊，當你聽到這個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變成櫻花瓣啦。“

“還記得高三我總戴著口罩嗎？其實不是因為花粉過敏，是怕你看見鼻血突然滴在模擬卷上。每次你把我堵在樓梯間問題目，我都要用指甲掐著手心才能保持清醒。“

錄音里有液體滴落的聲音，像雨打空階。

“昨天偷看了你的婚禮彩排，魚尾婚紗比我想象中還好看。當牧師問'是否愿意無論健康疾病都不離不棄'時，我躲在柱子后面輕聲說了愿意。可惜這句話，永遠不能當著你的面說了。“

背景傳來心電監護儀的警報，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遠：“護士說櫻花胸針會劃傷皮膚，可我偏要把它按在胸口。金屬花瓣刺進皮肉時，恍惚覺得是你親手把春天釘進了我潰爛的骨髓。“

錄音末尾爆發出劇烈的嗆咳，而后是漫長的寂靜。當陸伊以為已經結束時，突然傳來氣若游絲的呢喃：

“你看那窗外......櫻花......又開了啊......“

陸伊撲到窗前，發現遺像框沿落著半片干枯的櫻花。月光穿過花瓣上的蟲洞，在地上映出小小的光斑——恰似少年胎記的形狀。

遠處傳來婚禮的煙花聲，守靈堂的白蠟燭倏地熄滅。陸伊摸黑抓住骨灰盒，卻只接到一捧冰涼的櫻花瓣。衛青語的最后一聲嘆息混在夜風里，輕輕吻過她顫抖的眼睫。

遺物箱最底層藏著未送出的婚戒，內圈刻著“2009-∞“。

鉆石切面里封著一粒櫻花標本，在四月月光下泛起淡淡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