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來。“胤禟將一疊宣紙推到我面前，墨硯已經備好，“所有你知道的重要歷史事件。“

回到九貝子府的第三天，胤禟就將我召入書房。窗外春雨綿綿，屋內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他站在書案前，面容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棱角分明，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此刻更是亮得驚人。

我咽了口唾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宣紙邊緣：“全部？“

“全部。“他俯身撐在案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從今往后二十年，不，五十年內的大事。“

我抬頭與他對視，發現他眼中不僅有對權力的渴望，還有一種我從未注意到的焦慮——那是知道命運卻又不甘屈從的掙扎。我突然意識到，自從我告訴他未來的事情后，他可能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九哥...“我斟酌著詞句，“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而且...“

“而且什么？“他猛地拍案，震得硯臺里的墨汁濺出幾滴，“你覺得我沒資格知道自己的命運？“

“不是！“我急忙否認，“我只是擔心...知道得太多可能會讓你做出不理智的決定，反而讓結局更糟。“

他冷笑一聲，繞過書案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姜雨晴，別忘了你的處境。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我被迫仰視著他，心跳如鼓。這個角度下，他下頜的線條顯得格外堅硬，喉結隨著呼吸輕微滾動，領口露出的鎖骨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這些細節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異常清晰，讓我一時忘了呼吸。

“我明白。“最終我低聲回答，“但請給我幾天時間整理。歷史事件太多，我需要回憶準確的年份和細節。“

他松開手，滿意地點頭：“三天。不要試圖隱瞞或欺騙，我會核實的。“

離開書房后，我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才讓顫抖的雙腿松懈下來。小翠見我臉色蒼白，忙問是否不適。我勉強笑笑，借口說有些著涼，讓她去煮碗姜湯。

獨自一人時，我癱坐在窗前，望著庭院里被雨水打濕的海棠花。真的要寫下那些歷史事件嗎？如果胤禟利用這些信息改變歷史，會有什么后果？但如果不寫...以他的手段，恐怕不會讓我好過。

更復雜的是，我發現自己開始在乎他的命運。不再是書本上一個冷冰冰的名字，而是有血有肉、會憤怒會不安的真實的人。

三天期限轉眼就到。這期間我幾乎足不出戶，整日伏案書寫。我決定采取折中策略——寫下部分真實但不直接影響奪嫡的歷史，如農業技術革新、海外局勢變化等；而對九龍奪嫡的關鍵事件，則模糊處理或略加改動。

第四天清晨，我帶著厚厚一疊紙再次來到書房。胤禟已經在等候，見我進來，立刻屏退左右。

“寫好了？“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紙張上。

我遞給他：“我能回憶起來的大部分都在這里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就這些？“約莫半個時辰后，他抬頭問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望。

“重要的都在上面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有些細節我記不太清...“

“關于我的部分呢？“他直接翻到最后幾頁，“你說過我會...死在獄中。“

我喉嚨發緊：“我寫在了最后。“

他找到那一段，目光迅速掃過。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雍正...“他念出這個年號，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老四果然...“突然，他將那疊紙重重摔在桌上，“為什么沒有具體的應對之策？你知道結局，就該知道如何避免！“

“歷史不是那么簡單...“我試圖解釋，“很多事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夠了！“他厲聲打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近，“你是不是還隱瞞了什么？“

“我沒有！“我掙扎著，卻被他拉得更近，幾乎貼在他胸前。他的心跳聲透過衣料傳來，又快又重。

“看著我眼睛說。“他低頭逼視我，呼吸拂在我臉上，帶著淡淡的茶香。

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我寫的都是真的。但歷史有它的慣性，強行改變可能會適得其反。比如...如果你現在針對四阿哥，反而會提前引起他的警覺和報復。“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似乎在判斷我話語的真實性。最后他松開手，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沉默不語。

我揉著發紅的手腕，不知該說什么。雨聲填補了室內的寂靜。

“你走吧。“他突然說，聲音低沉，“需要時我會再找你。“

我如蒙大赦，正要退出，卻聽見他又道：“等等。“

回頭看去，他依然站在窗前，雨水在窗欞上蜿蜒而下，像是無數透明的蛇。

“那個...牙刷，還有嗎？“他沒頭沒腦地問。

我一愣：“牙刷？“

“上次你做的那個。“他依然不轉身，但我注意到他耳尖微微發紅，“小翠說你自己做了個刷牙的東西。“

我這才想起前陣子實在受不了柳枝刷牙，偷偷用豬鬃和馬骨做了幾把簡易牙刷，還配了牙粉。小翠看到后驚訝不已，我隨口說是江南學來的法子。

“有...我那里還有兩把新的。“

“送一把過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教教怎么用。“

這意外的要求讓我差點笑出聲，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九阿哥也會對現代生活用品感興趣。我連忙低頭掩飾上揚的嘴角：“是，我這就去取。“

走出書房，我長舒一口氣。看來他對我的“未來知識“并非全盤否定，至少日常生活方面還是接受的。這或許是個突破口——如果能從這些小東西入手，慢慢讓他接受更多現代觀念...

當天下午，我親自送去了牙刷和牙粉，還詳細示范了使用方法。胤禟一臉嫌棄地看著那簡陋的豬鬃刷子，但還是收下了。

“你們未來人就拿這個刷牙？“他挑起眉毛。

“比這先進多了。“我忍不住說，“我們的牙刷有柔軟的尼龍毛，還有電動...“

“電什么？“

“呃...就是一種不用手就能自己動的刷子。“我意識到說漏嘴，趕緊打住。

他搖搖頭，一副“你們未來人真奇怪“的表情，但還是把牙刷收進了袖中。

幾天后，小翠偷偷告訴我，九爺命人又做了十把那樣的牙刷，還按我的配方配制了大量牙粉。我忍俊不禁——這位九阿哥還挺要面子，明明喜歡卻不肯直說。

除了牙刷，我還陸續“發明“了幾樣小東西：用皂角和香料制成的簡易香皂，改良版的抽水馬桶（雖然還是很原始），以及更符合人體工學的靠枕。每一樣胤禟都表現得嗤之以鼻，但沒過多久就會在府中發現它們的蹤影。

最有趣的是香皂事件。我送了他一塊自制的茉莉香皂，他當場就皺眉說“大男人用什么香皂“。結果三天后，他的貼身太監悄悄來找我，問能否多做一些，因為“九爺很喜歡那香味“。

就這樣，春去夏來，我在九貝子府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胤禟不再把我當作囚犯，而是給了我相當大的自由，只要求我定期寫下一些未來知識。作為回報，他為我提供了豐富的藏書和舒適的生活條件。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他不再咄咄逼人地追問未來，我也不再時刻提心吊膽。他甚至開始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詢問我的意見，比如府中花園的布局，或是新購的瓷器樣式。

六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后院涼亭里讀書，小翠匆匆跑來：“姑娘，隆科多大人的家奴來了，說是奉主子之命來看望侄女！“

我手中的書啪嗒掉在地上。隆科多？那個在康熙面前否認有我這么個“侄女“的隆科多？

“人到哪了？“我急忙起身。

“已經進二門了！“

我腦子飛速運轉。上次康熙為了圓謊，強迫隆科多承認我是他“堂兄之女“。現在他派人來，是真心探望，還是來戳穿我的？

還沒等我想出對策，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已經出現在回廊盡頭。他穿著體面的家仆服飾，但眼神銳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下人。

“給表小姐請安。“他規規矩矩地行禮，卻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我，“奴才奉主子之命，特來探望小姐。“

“叔父大人有心了。“我強作鎮定，示意小翠上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托小姐的福，主子一切安好。“家仆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這是主子讓帶給小姐的江南點心，說是小姐幼時最愛吃的。“

我接過錦盒，心中警鈴大作——我哪知道“佟佳雨晴“愛吃什么？這明顯是個試探！

“多謝叔父記掛。“我硬著頭皮打開盒子，里面是幾塊精致的桂花糕，“只是...我其實更愛蓮蓉口味。“

家仆眼中精光一閃：“小姐記錯了吧？您小時候可是最愛桂花的。“

冷汗順著我的后背滑下。就在我進退兩難之際，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回廊傳來：“表妹自然記得。她不愛桂花，卻因孝順，從不說破。“

胤禟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中，一襲月白色長衫，手持折扇，風度翩翩地走來。

“九爺！“家仆慌忙跪地行禮。

“回去告訴隆科多，“胤禟漫不經心地說，“他的'心意'表妹收到了。日后若再有饋贈，直接送到我府上便是。“

家仆不敢多言，唯唯諾諾地退下了。等人走遠，我才長舒一口氣，雙腿發軟地坐回石凳上。

“謝謝九哥解圍。“我由衷地說。

胤禟收起折扇，在我對面坐下：“你太不小心了。隆科多明顯是在試探你。“

“我知道...“我咬著下唇，“我只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派人來。“

“以后還會有更多。“他神色凝重，“你現在是'隆科多的侄女'，各方勢力都會盯著你。尤其是...“他壓低聲音，“老四。“

我心頭一緊。四阿哥胤禛，未來的雍正帝，已經對我起疑了。

“我該怎么辦？“

“少出門，少說話。“他拿起一塊桂花糕端詳，“還有，把這些'未來發明'都收一收。太引人注目對你沒好處。“

我點頭應下。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隆隆雷聲，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要下雨了。“胤禟站起身，“回去吧。“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已經砸落下來。我們匆忙往主屋跑去，但雨來得太快，還沒到廊下，兩人都已淋得半濕。

“噗嗤——“看著胤禟濕漉漉的劉海貼在額頭上，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他沒好氣地問，但眼中并無怒意。

“九哥這樣子，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貓。“我大著膽子打趣道。

出乎意料，他竟也勾了勾嘴角：“你也好不到哪去，落湯雞。“

這一刻，我們仿佛不是穿越者與皇子，只是兩個被雨淋濕的普通人。但這樣的輕松時刻轉瞬即逝。回到屋內，胤禟又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叮囑我幾句后就離開了。

那晚，雷雨交加。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和偶爾炸響的雷鳴，突然無比想家。想現代的電燈、手機、空調，想父母朋友，甚至想學校食堂難吃的飯菜...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蜷縮在被子里，無聲地哭泣。

“咚咚。“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我慌忙擦干眼淚：“誰？“

“是我。“胤禟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還沒睡吧？“

我趕緊披衣起身，開門一看，胤禟手持燭臺站在門外，也是一身寢衣，顯然是從床上起來的。

“九哥有事？“我聲音還有些哽咽。

他借著燭光打量我的臉，眉頭微皺：“哭了？“

“沒...只是被雷聲驚著了。“我低頭掩飾紅腫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突然說：“我也睡不著。陪我喝杯茶吧。“

我驚訝地抬頭，但他已經轉身走向隔壁的小廳。我只好跟上。

小廳里，他親自點燃了更多的蠟燭，又讓值夜的小太監去泡茶。我們相對而坐，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想家了？“他突然問。

我心頭一震，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嗯。“

“三百年后的家...是什么樣子？“他出人意料地問。

這個簡單的問題讓我鼻子一酸。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描述起現代生活——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互聯網、智能手機...他聽得很認真，時不時提出問題，有些敏銳得讓我吃驚。

“所以，在你們那里，女子可以自由選擇夫婿？“他若有所思地問。

“嗯，戀愛結婚是常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經很少了。“

“聽起來...不錯。“他輕聲說，眼神飄向窗外的雨幕。

這一刻的胤禟與我平日見到的判若兩人——少了那份咄咄逼人，多了幾分脆弱與真實。我突然意識到，身為皇子，他或許比我更孤獨。

“九哥也會想家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苦笑一聲：“皇宮那個地方，算不上家。“

我們沉默地喝著茶，聽著雨聲。奇怪的是，這份沉默并不尷尬，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安寧。

“有時候...“他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我震驚地看著他。這樣的話，在等級森嚴的清朝，簡直是大逆不道。

“九哥...“

“睡吧。“他迅速站起身，又恢復了平常的冷靜自持，“明日還要早朝。“

他轉身離去，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墻上搖曳，如同他此刻復雜的心緒。

我獨自坐了一會兒，才回到自己房間。雨聲漸小，我的心情也平靜了許多。那個雨夜長談，像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夢境。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我們不再是單純的利用與被利用關系，而是多了一份難以言說的理解與信任。

窗外，東方已現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帶著未知的挑戰與危險。但此刻，我不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