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雨絲裹著梔子花的香氣漫進書房，何瑞希伏在案頭整理舊物，泛黃的相冊從木匣滑落，掉出一張邊角卷起的電影票根。2009年7月15日的場次，那是她獨自去看的《時間旅行者的妻子》，散場時暴雨傾盆，她在影院門口躲雨，看著成雙成對的情侶撐傘遠去，第一次意識到暗戀像場無人知曉的默劇。

“媽媽，你在看什么？”六歲的念安踮著腳湊過來，羊角辮掃過她手腕。何瑞希將女兒抱上膝頭，窗外的玉蘭樹正在抽新芽，嫩綠的葉片在雨霧中輕輕搖晃。手機適時震動，鎖屏跳出母校公眾號的推送：百年校慶特輯，校友故事征集。

投稿截止前夜，何瑞希坐在書桌前，電腦屏幕的冷光映著她糾結的眉眼。文檔里的光標不停閃爍，她想起去年校慶與胡渝的對話，想起陳遠知道這件事后只是攬住她肩膀說：“想說就說吧，我陪你。”最終，她打下標題——《那些未說完的話，都成了時光的回聲》。

校慶當日，何瑞希牽著念安走在翻新后的校園里。塑膠跑道取代了記憶中的煤渣地，舊教學樓卻依舊保留著紅磚外墻。禮堂前的展板上，她的文章被做成彩色海報，配著那張高中時期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少女抱著書本低頭疾走，發梢沾著片金黃的銀杏葉。

“媽媽，這個姐姐是你嗎？”念安指著海報驚呼。何瑞希還未回答，身后傳來熟悉的咳嗽聲。胡渝穿著淺灰色風衣，身旁站著位溫婉的女士，懷里抱著三四歲的小女孩，發間別著同款銀杏葉發夾。

“這是我太太林薇，小葡萄。”胡渝介紹時，女兒正好奇地盯著念安手中的棉花糖。兩個孩子很快躲到花壇邊玩起過家家，林薇笑著說：“小葡萄總聽爸爸講母校的故事，念叨著要看會下雨的銀杏樹。”何瑞希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戒指，款式與胡渝的是低調的對戒。

茶歇時，四人坐在禮堂角落。林薇說起與胡渝在劍橋圖書館的初遇，那時他正在研究時間維度的課題，書頁間夾著片從國內帶去的銀杏書簽。“他說這是青春的標本。”林薇掩唇輕笑，胡渝耳尖泛紅，倒與高中時被女生調侃就皺眉的模樣別無二致。

何瑞希從手包取出個絲絨盒，里面躺著當年胡渝踩臟的白鞋裝飾物——那是陳遠在她三十歲生日時，托匠人用琺瑯仿制的微型擺件，潔白鞋面上永遠凝固著道灰色痕跡。“本來想扔掉，但現在覺得，有些印記不必刻意抹去。”她將盒子推到胡渝面前，“送給小葡萄當玩具吧。”

胡渝摩挲著擺件，忽然開口：“你文章里寫的那場暴雨，其實我也在影院。”這話讓在場三人同時愣住。他望著窗外被雨水沖刷的銀杏樹，聲音帶著回憶的氤氳：“看到你買了兩張票又退掉一張，散場時想送傘，卻看你沖進雨里。”

林薇輕輕握住丈夫的手，何瑞希想起陳遠常說的話：“人生的遺憾，或許是另一種圓滿的序章。”此刻她終于懂得，當年錯過的傘，后來變成了陳遠無論多忙都會準時遞來的雨衣；未送出的情書，化作了女兒睡前溫柔的晚安吻。

禮堂突然暗下來，大屏幕開始播放校友祝福視頻。當陳遠的臉出現在畫面里，念安興奮地指著喊“爸爸”。視頻里，他站在自己設計的圖書館前，背后是滿墻的玻璃書架：“感謝命運讓我遇見最好的你，往后的每個雨天，我都為你撐傘。”

胡渝夫婦起身告辭時，小葡萄突然跑回來，往念安手里塞了顆糖果：“姐姐，我們交換秘密吧！爸爸說他以前喜歡過一個很勇敢的阿姨。”兩個孩子咯咯笑著跑開，留下成年人相視而笑。何瑞希望著胡渝一家三口遠去的背影，林薇撐著傘替丈夫擋住飄落的花瓣，突然想起文章結尾的句子——有些對白不必說盡，因為歲月會給出最好的修辭。

校慶結束后，何瑞希收到胡渝的郵件，附件是段實驗室的監控錄像。畫面里，他正在調試精密儀器，手邊攤著本《時間簡史》，扉頁夾著片新鮮的銀杏葉。郵件正文只有短短一句：“現在研究的課題，或許能證明平行時空的存在。在某個維度里，我們或許說了所有未說的話。”

深夜，陳遠回來時，何瑞希正蜷在沙發上看老電影。屏幕里，時間旅行者與妻子在雨中重逢，她轉頭望著丈夫被雨水打濕的肩頭，突然覺得此刻的溫暖比任何假設都真實。陳遠將溫熱的奶茶塞進她手里，順勢摟住她肩膀：“校慶好玩嗎？”

“嗯，我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了。”何瑞希靠進他懷里，電影的柔光映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陽臺傳來念安熟睡的輕鼾，混著夜雨敲打芭蕉的聲音，譜成支溫柔的安眠曲。窗外，銀杏樹在雨中舒展枝葉，那些未完成的對白，終究化作了滋養生命的養分，在時光深處，開出了漫山遍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