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云塘關大捷,東南海患平定,天下承平日久,世家大族再不復戮力同心,仕林豪右心思各異,明面上風平浪靜,背地里卻是暗潮涌動,程格律并非沒有察覺,正因有所察覺,更是恨鐵不成鋼,“若非有這樁干系在里頭,巡撫拿了程家的把柄,或是秋風,或是威脅,或是牽制,斷不會連知會都未曾,便順手給拋了出去。”
原先還可以說是摻雜些私人恩怨,時隔兩月,不僅吳都府臺,江東巡撫、按察使、布政使紛紛上奏彈劾,只怕不是一句恩怨了得,程昭云將折子放回桌案,“若只是為著些許舊事,倒還算簡單,偏偏徐大人這是要與我們撕破臉皮,甚至不屑于做做表面功夫。”
世族豪右,相互扶持,也相互掣肘,徐家心思活絡,野心勃勃,欲要占盡廟堂權勢、江南財富,勢必要先鏟除異己,而程家輝煌百年,便是他一切籌謀規劃繞不開的巨山,此前便有徐大人門生四處奔走、多方拜訪的風聲,如今看來不是早有預謀、籠絡人心,還能是什么呢,“此事壓不下,徐大人暗中圖謀良久,等的便是一個機會,一個足以借題發揮,又不至于引火燒身的機會,他不會輕易放手的,何況朝堂之上徐家黨羽眾多,屆時暗里通氣,差人提上一嘴,也是瞞不住的。”
徐家的手段、盤算他何嘗不懂,程家也并非毫無匹敵之力,只是世家均衡之勢維持已久,各方雖然難免有些摩擦,沖突,但好在心中有度,下手有分寸,必定不累及身家性命,可徐奉先此舉,將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大張旗鼓地擺在臺面上,隱隱約約有不斗個頭破血流,誓不罷休之意,叫他心煩意亂,心神不寧。
畢竟時隔多年,深夜里他依舊會被屈殺枉死的冤魂驚醒,彼時,他志得意滿,自以為思慮周全,算無遺漏,誰知百密終有一疏,白白的叫此生摯友枉送了性命,自那以后,這件事就像是橫在心口的刺,碰不得,也拔不出。
若能維持現狀,相安無事,自然最好。可若非要打破平衡,你爭我搶,等到塵埃落定,無論勝負,必有所失,上次他便失去了至交好友,這次他又會失去什么呢?
程格律揉了揉太陽穴,眉宇間是厚重的愁悶。忽然又想到什么,叫了元吉進來,“廚房的燕窩可備好了。”
元吉躬身作答,“早好了,不敢打攪老爺小姐議事,正在門外候著呢。”
“叫茯苓帶上,務必盯著她家小姐喝完。”話是對著元吉說的,看的卻是程昭云。
程昭云幼時便沒了母親,這些年來程格律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學堂課業要過問,衣食住行要操心,閑暇時帶著游山玩水,郁悶時還要開解心事。
茯苓被吩咐得多了,也養成了愛嘮叨的性子,程昭云無奈地說,“我的父親大人,你怎么還是愛管這些瑣碎的事情啊。”
“公務再忙,也沒有身體重要。你啊,一處理起事情來,什么時辰都忘了,不到深更半夜是休息不得,說起這事,還得叫茯苓盯著你些。”程格律苦口婆心地叮囑,最后靈光一現,茯苓又多了件監督她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