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羨仙灰頭土臉地起身,面無表情地抹去告示上的泥漬,有些一抹即去,輕而易舉,有些任憑如何反復擦拭,都會留下痕跡。
“好險啊,差點撞著人。”少年胸膛起伏,氣喘吁吁,仍舊是驚魂未定。
“那人不知是聾是啞,霸著路中央橫豎不躲,得虧他今日氣運佳,否則焉有命在。也就是小伯爺心善,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不然總要治他的罪,好叫他長長記性,人命事小,春和景明沾了血光事大。”崔致人還在后頭,一番話卻如在耳畔。
少年回頭望去,只見高頭大馬慢悠悠地晃蕩著,紫羅蘭交領勁裝在日光照耀下閃爍著紫水晶般的光澤,黑色護腕上鳳尾花生得葳蕤。
瞧著貴不可言,豐神如玉,見之忘俗,偏偏說出的話,沒一句是他愛聽,少年回過頭去,全然不理會。
出了永定門,一眾權貴子弟信馬由韁,徐徐前行,落在崔致后頭的幾人,見此情形,忙不迭地追上來,并轡而行,壓低聲音道,“崔公子何必動怒,小伯爺幼失雙親,七歲那年祖父母又相繼與世長辭,家中管教嚴格,白日里聽講,夜里頭還要溫書習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又無甚么兄弟姊妹作伴,大抵是不知該如何與人相處,并非只
針對你一個。”
小伯爺自幼孤苦伶仃,承蒙圣上體恤,貴妃憐惜,小小年紀便承襲爵位,好歹有所倚仗,不至于任人欺凌,加之貴妃顧念他無人管教,選國子監德高望重、資歷深厚之教員嚴立規矩,時時教導,總不至于文理不通,胸無點墨。但到底是個可伶之人。
伯府的家事亦是國事,寥寥數年,股肱之臣接連逝去,算得上離奇古怪,當年也鬧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流言四起,以至于這些年來,即便安陽伯安分守己,無有逾矩,流言蜚語卻從未中斷。
茶余飯后的談資,閑暇之時的話柄,崔致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又哪能不清楚這位小伯爺的身世背景,隨意瞥了眼低語的那人,真是沒眼力見,他哪里是在生氣,胡亂揣測。
話不投機半句多,雖是初次相識,但小伯爺聽他說得一句話來,便知兩人合不來,甚至隱隱約約有些反感,故而騎著馬跑得遠遠的,正好徐元麟停了馬在前頭環視四周,“元麟哥!”
小伯爺年齡尚幼,聲音亮麗無比,清脆利落的喊聲鈴鐺般晃悠,崔致一行人順勢望過去,有人忍不住調侃,“有了一個程小公子就足夠令人頭疼了,再來一個小伯爺,徐公子這段時日恐怕過不舒坦。”
小伯爺的授業恩師,在整個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固執己見,古板嚴苛,若是得知悉心教導多年的學生,竟然同一群紈绔子弟為伍,非但荒廢學業,甚至偷溜出府,縱馬禁中,還險些傷人,不知得氣成什么樣。以那位老夫子的脾性,可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官宦世家,非得將人痛揍一頓,方能罷休。想到這處,崔致眼底不免浮上些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