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裹著砂礫卷過校場,殘陽如血,將明棠銀甲上的海棠紋映得灼目。她單膝跪地,右手握著梨花槍杵進沙土里,左手悄悄摸向腰間裝蜜餞的錦囊——昨日被蠻族彎刀劃破的裂口處,只剩幾粒糖渣黏在指尖。
“圣旨到——”
尖細的嗓音刺破軍營的喧囂,明棠右眼皮一跳,抬頭便見老太監(jiān)捧著明黃卷軸踏過轅門。副將周揚正蹲在營帳后啃燒雞,油乎乎的手一抖,雞腿“啪嗒”滾到校場中央。
“昭武將軍接旨!”
明棠垂首行禮,余光瞥見雪球狼崽叼著雞腿從老太監(jiān)胯下鉆過,險些扯掉他的腰帶。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憋住笑,槍尖在沙地上拖出半道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淵王赫連策,文韜武略,定北疆如烹小鮮;昭武將軍明燁,忠勇無雙,鎮(zhèn)漠北似裂長云。今察參商有合,天作之緣,特賜婚盟,以玄鐵虎符、赤玉螭鈕為聘,彰爾等破虜之功,慰先帝指婚之愿。”
咣當!
梨花槍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槍柄雕著的海棠花磕掉半片銀瓣。明棠盯著那碎片在沙礫里打轉,耳畔嗡嗡作響,仿佛被塞進十面牛皮戰(zhàn)鼓。
校場死寂。
周揚的燒雞卡在喉頭,憋得滿臉通紅。雪球狼崽突然仰頭長嚎,驚飛一群夜梟。
“將、將軍……”周揚撲過來揪她披風,“這定是蠻族的離間計!末將這就去砍了傳旨的閹——”
明棠反手捂住周揚的嘴,假胡子被蹭得歪到耳根,露出半邊光潔的下巴。周揚瞪圓了眼,盯著她唇邊搖搖欲墜的胡須,突然被喉嚨里的燒雞噎住,憋得手舞足蹈。
“臣領旨!”她一把奪過圣旨,順勢將周揚踹到雪球狼崽背上。狼崽子興奮地撒腿狂奔,馱著瘋狂捶胸的副將沖出轅門,沿途撞翻三個晾衣架,驚飛五只蘆花雞。
老太監(jiān)翹著蘭花指撣了撣圣旨:“將軍這接旨的禮數,倒是別致得很?!?/p>
***
暮色染透王府檐角的鎮(zhèn)獸時,赫連策正提筆批著漠北軍報。
“稟王爺,明將軍接旨后砸了梨花槍?!笔绦l(wèi)凌風跪在青玉磚上,額角冷汗墜在下頜,“還……還揚言要請旨戍邊十年?!?/p>
狼毫筆尖懸在“糧草”二字上方,朱砂墨凝成血珠,“啪嗒”落在“昭武將軍明棠親啟”的字樣上。赫連策盯著那抹紅暈開在女子化名上,喉間溢出聲輕笑:“把西郊別苑騰出來。”
“王爺?”
“按駙馬規(guī)格布置?!彼崎_窗欞,月光漏進來攀上案頭的海棠銀簪,“再送十壇燒刀子去軍營,就說是本王賀明將軍覓得良緣?!?/p>
***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明棠背著包袱摸到西營墻根。
“對不住了周揚……”她踮腳扒住墻頭,緋紅里衣從鎧甲下擺露出一角,“等本將軍逃到江南,定給你捎二十只燒雞!”
夜風卷著沙礫擦過耳畔,她利落翻上墻頭,卻見營外老樹上拴著匹通體漆黑的駿馬。馬鞍鑲著玄鐵云紋,赫然是靖淵王府的標記!
“見鬼!”她旋身要退,忽有溫熱吐息掠過耳畔——
“將軍好興致?!?/p>
檀香混著夜露的氣息裹上來,赫連策不知何時立在墻頭,玄色蟒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指尖把玩著一枚玉佩,正是白日圣旨里提到的“定親信物”。
明棠倒退半步,槍柄“咔嚓”壓碎一片瓦:“王爺也來……賞月?”
“本王來逮逃兵。”他忽然逼近,玉佩穗子掃過她喉結,“聽聞明將軍今日接旨時,捏碎了三塊青磚?”
冷汗浸透束胸綢帶,明棠梗著脖子冷笑:“臣手滑?!?/p>
“哦?”赫連策突然抬手,冰涼的指尖擦過她耳后——那里有半片假皮因冷汗翹起,“將軍這易容術,倒是比漠北的沙暴還糙。”
明棠渾身僵住,卻見他慢條斯理捻了捻指腹:“灰挺厚?!?/p>
雪球狼崽的嚎叫刺破夜空,她盯著男人施然離去的背影,突然抬槍掃落一樹桃花。
——混賬!他絕對在嘲諷老子臉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