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斑駁的白墻剝落著墻皮,陳默第三次將嬰兒車往墻邊挪了挪,硬橡膠的車輪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驚得朵朵手中的蠟筆在紙巾上劃出扭曲的紅線。女兒額角未消的淤青在日光燈下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與墻上褪色的“為人民服務“標語形成刺眼的反差。
“我最后再說一遍,報警人不是你,對方信息不能透露。“值班民警把鋼筆重重拍在木制辦公桌上,墨跡在“不予受理“的記錄上暈染開來。陳默感覺領口的襯衫紐扣快要被自己扯掉,西裝內袋里的降壓藥包裝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猛地拍向桌面,震得朵朵手里的蠟筆蹦到地上:“你們出警記錄就在系統里,我女兒被撞成這樣,看一眼信息都不行?“
朵朵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撞在石灰墻上又彈回來,像一把生銹的刀,一下下剜著陳默的心。他顫抖著抱起女兒,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嘴里喃喃地安慰著,可聲音卻沙啞得連自己都快聽不清。辦事大廳里的其他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有不耐煩的皺眉,有冷漠的搖頭,仿佛他們父女倆是闖入這片冰冷規則世界的異類。陳默手忙腳亂地翻找嬰兒車,卻只摸到黏糊糊的糖果殘渣——那是今早出門前,女兒硬塞給他的“幸運糖“。民警皺著眉指向貼在墻上的流程圖,那些循環往復的箭頭突然變成毒蛇,嘶嘶吐著信子纏繞住他的脖頸,“律師介入““法院立案““調查令申請“這些字眼如同咒語,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
陳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感覺整顆腦袋都要被憤怒和絕望脹裂。他想起昨夜女兒在噩夢中的哭喊,想起她蜷縮在自己懷里顫抖的小小身軀,眼前突然浮現出對方家長冷漠的面孔。“你們這是在逼我!“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換來民警無動于衷的搖頭。
朵朵突然又劇烈掙扎起來,小手死死揪住陳默的衣領,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他踉蹌著后退兩步,后腰撞上填表臺,登記表嘩啦啦散落一地。
“先生,請冷靜。”民警終于站起身,卻只是將執法記錄儀的角度調得更端正,“擾亂公共秩序的話,我們只能——”話音未落,陳默突然抄起桌上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向那貼滿流程圖的墻面。玻璃炸裂的脆響驚得眾人齊聲倒抽冷氣,朵朵“哇”地一聲哭出聲,尖銳的哭聲里混著陳默嘶啞的怒吼:“這就是你們的公道?!”
紅色的警示燈驟然亮起,民警攥著橡膠棍從轉角沖出來。陳默卻恍若未覺,他盯著墻上飛濺的玻璃碴,突然想起女兒膝蓋上的瘀傷。人群中爆發出騷動,有人舉起手機拍攝,有人大聲呵斥,而他只是抱著女兒,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腰抵住冰涼的玻璃門。
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工作群的紅色警示、甲方的怒吼語音、律師的專業術語同時炸開。陳默盯著屏幕,突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狂笑,笑聲里夾雜著哽咽。朵朵被嚇得渾身發抖,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襯衫,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胸口。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在職場,他是雷厲風行的陳總;在家里,他卻連女兒的公道都討不回來。
走出派出所時,刺眼的陽光像把利刃割在臉上。陳默望著對街法院大樓莊嚴的國徽,懷中的朵朵早已睡去,溫熱的呼吸噴在他冰涼的脖頸上。手機再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朵朵藥喝了嗎?“他盯著屏幕,淚水終于決堤。那些看似嚴密的規則,那些循環往復的流程,像座無形的牢籠,將他困在無盡的絕望里,而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作為父親的愧疚,都在這死循環中,被碾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