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義聽完,眼神漸漸幽深,良久無話。
陳氏心頭疑惑,揣摩不清自己兒子的想法,眼珠一轉,索性道:
“娘替她管鋪子是為她好,以免被人哄騙。你既是我兒,就應當為娘分憂!”
江子義回轉心神,似笑非笑:
“娘,鋪子是她的嫁妝,是她在府里的立身之本。
枝娘雖然失憶,但也不會是泥性人兒。真要惹急她,她能義絕,攜產歸宗。”
“她敢!”
陳氏心頭一跳,但說的話氣虛幾分。她腦袋一歪,似乎又要哀嘆頭疼。
江子義溫聲說:
“娘,您若頭疼,兒即刻喚小弟前來侍疾。”
陳氏立即噤聲。
這怎么能行,安兒在宮里當值,一月才回一次伯府。
好不容易休息幾日,又怎能折騰他?
“我兒,我頭不疼了,你有事的話,且先去忙吧。”
陳氏低頭,悄悄掀眼皮看一眼大兒子。
江子義又說幾句關懷的話,讓下人好好照顧老夫人,然后離開。
臨走前瞥一眼屋內,忽地停下腳步,吩咐下人:
“這屋里家居擺件多綁些紅綢,不然明日不像話。”
說完這話,他快步離開。
卻不知,鶴延堂立刻炸開鍋。
陳氏下榻,腿腳利索,一把掀翻架子上的古董花瓶,臉色鐵青道:
“那南氏說是孝婦,把我當娘,結果連一個鋪子都不舍得給我,還哄得老大站她那邊。
現在好了,又來一個周氏!”
陳氏暴跳如雷,屋內四處竄走,將正房砸了個稀巴爛。
陳嬤嬤司空見慣,淡定候在一側,只在陳氏手碰到一柄玉如意時,眼皮一跳,立即伸手道:
“老夫人息怒,我有一計。”
陳氏手中的動作一頓,猛地抬頭,眼神兇狠,又似是錯覺。
下一瞬,她眼神溫和,上前握住陳嬤嬤粗糙的雙手,輕聲道:
“好三娘,快細細說來。”
卻說李氏,她上午罵完南引枝,有一剎那的后悔,所以遁走。
但不消片刻,她又氣得兩眼發紅。
她慣來高傲,素來被人捧著,從來只有她瞧不起別人,鮮少有人不識得她,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礙著小姑的棄婦。
這下她心里怒意陡增,見著周瑯,添油加醋一番再告狀。
周瑯的關注點和李氏不同。
他只留意到南引枝還在府里,沒被送走,不免皺眉,回答妻子的語氣都敷衍一些。
“珍娘,為夫知曉了,會讓她自食惡果。這事你別和小妹說,明日她要成親,省得她會不高興。”
這話說得好像李氏不心疼小姑子一樣。
李氏一時語噎,草草應下。
卻沒想到,妙香回去之后,就和周端宜說了這事。
周端宜素來重禮法規矩,正捧著一本《女論語》,眉作遠山淡掃,雙眸溫婉。
她垂下眼簾,微微蹙眉,點評道:
“大嫂這樣有失身份。”
心里還想,那南氏不會治家,若換成她,府里絕對不會有這種愛背后議論主子的仆從。
想到這,她雙頰微紅,放下書本,一雙纖纖細手,輕柔打開案桌上擺著的檀木浮雕盒。
又小心翼翼拿出一支金累絲石榴簪子,出神盯著……
憶起那人情濃時在她耳畔的低語:
“卿卿,我定不負你。”
不禁垂首羞澀,情不自禁喃喃道:
“江郎,你若不離,我……定不棄”
侍女妙香,一臉羨慕看著自家姑娘,心想:姑爺和姑娘的愛情,多么令人向往……
暮色西沉,碎星滿夜。
南引枝盥洗完,一身艾綠絞纈綢睡袍,明眸皓齒,般般入畫。
素手輕捻黑子,她神色平靜:
“聽嬤嬤話里的意思,老夫人想讓我來主持明天的告祖禮?”
新郎親迎新婦前先祭祖,示先祖允婚,此禮未有,新婦可拒嫁。
待新婦入門,再與新郎共祭,于此禮后,新婦名諱便正式錄入族譜。
“是的。”陳嬤嬤和顏悅色回答。
南引枝落下黑子,微微側目:
“嬤嬤確定沒有記錯?告祖禮只能由伯爺或族長主之。若我主祭,豈不亂宗法?”
陳嬤嬤面上掠過一抹不自然:
“那應當是老奴聽錯老夫人的話。老夫人應該是請娘子去觀禮。”
“應該?”南引枝笑了笑,又執白子落下,
“嬤嬤若是不確定,還請先問清老夫人,再來傳話與我。
明日可是伯爺的大事,還是謹慎些為好,嬤嬤覺得呢?”
“娘子說的是。”陳嬤嬤笑容微僵。
頓了頓,又作勢打兩下嘴巴,
“還請娘子信我。老奴剛認真回憶一番,老夫人的原話,大意讓我來請娘子去觀禮。”
南引枝輕輕頷首:
“既然得嬤嬤保證,還請嬤嬤代為答復老夫人,枝娘明日必到。”
陳嬤嬤行禮后告退。
小寧掀開簾子,語氣不善:
“他們欺負姑娘失憶,誆姑娘主祭。姑娘揭穿后,他們又換個由頭,讓姑娘去祠堂觀禮。
難道他們記恨姑娘不肯給嫁妝鋪子,所以想讓姑娘明天鬧笑話?”
南引枝看一眼苦大仇深的小寧,心覺好笑,道:
“我的好小寧,既然猜到他們來勢洶洶,不如替你家姑娘分憂,想想他們會出什么招。”
南引枝讓侍女收走棋盤,小寧拿來一本《祖典》,兩人共坐于羅漢榻上,細細商量。
不久,守正房門的侍女來報:“伯爺來了。”
南引枝心生反感,這江子義總這樣想來就來。
下一刻,身形頎長的江子義跨入屋內。
他滿臉擔憂:
“枝娘,你失憶一事怎么先前不跟我說?”
南引枝示意小寧退下,神色淡淡:
“伯爺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江子義一時語噎,又揚起疏朗的笑,上前欲坐于羅漢榻另一側。
南引枝不小心掀翻榻上小幾上的碧青茶盞,茶水潑濕榻面,江子義臉色一凝,
“枝娘,你我之間非得如此?你不記得以往的事,為夫可以細細和你詳說,只是你莫要和我生分。”
南引枝微微側身,目光落在江子義身上,面露三分淺笑,輕聲道:
“伯爺,待明日宜娘進府,我把這些話都細細說與她聽,還希望伯爺,屆時能理解我這個失憶人的痛苦。”
說完這話,南引枝怕江子義再來煩她,又說:
“伯爺,以前的海誓山盟,你我既忘了,就當做從來不存在過。”
江子義眸中掠過一抹陰霾,上次他沒留意,如今仔細再看枝娘,她眼里居然完全沒有一絲情意。
他眼神幽深,試探道:
“枝娘,若是你在吃醋,故意裝作失憶,我可以包容你的荒謬想法。
待宜娘進府,我和她生下的第二個孩兒可以給你養,往后你也算有了能養老送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