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面上依舊恭敬道:
“娘子這兩千貫,實在白送了府里。
若諸位不信,可以翻到十月的記載。
伯府祠堂遭雷火焚毀,遇災免債,利隨本消?!?/p>
江子義奪來賬本一翻,還真找到這條記錄,一時語噎。
劉嬤嬤仍理直氣壯:
“怎么算白送?不是祠堂遇雷火焚毀嗎?只能怪你家娘子運氣不好。”
小寧輕笑兩聲:
“娘子來了這伯府,確實運氣變差不少。
不僅大和元年,因雷火消了伯府的兩千貫借款?!?/p>
“還在大和二年,因伯府祖墳地陷之災,同樣核銷伯府的貸款兩千貫。”
“在大和三年……”小寧還在繼續發力。
“別說了!”江子義猝然打斷,臉黑得像鍋炭。
這不就是說他這個伯爺沒本事養家,要靠女人來養嗎?
枝娘也真是的,賬面上沒錢,怎么不同他說?
他那里還有些錢,如今在眾人面前,揭露他曾經用妻子的嫁妝來平賬,損失的是他的顏面。
小寧看出江子義的惱羞成怒,心里嗤笑。
娘子怎么沒開口,每次一提,都被他找借口推回。
大家心里不是有共識,伯府娶姑娘,不就是看中姑娘豐厚的嫁妝嘛?
小寧輕輕瞥一眼江子義,但她還是選擇沉默。
按照姑娘落水醒來說的話,伯爺這副抓狂的模樣應當就是——既要還要。
劉嬤嬤面色難看,總不能南氏真用嫁妝貼補府里吧?
這伯府不是勛貴嗎?
落魄的勛貴也是勛貴啊。
這時,妙香拿出一本賬,翻到某一頁,在周端宜耳畔叨咕幾句。
周端宜又同江子義說,江子義聽完,正愁沒法繼續發作。
指著這頁其中一處,冷笑道:
“一日采購二十石粟米,都夠一千余人吃了。怎么?咱們府里何時有這么多人?”
妙香飛快計算:
“一石粟米一百三十文,一年約耗七千三百石,折成銀錢為九百四十九貫。
光這項支出,就比伯爺先前提過的一年收入還要高?!?/p>
妙香擲擲有詞,語氣又急又快:
“而府里一百多人,一日頂多消耗三石粟米,一年約耗一千零九十五石,折成銀錢近一百四十三貫。
兩相抵減,購粟米這項支出,就讓整個伯府多支出至少八百貫!”
這些計算微微復雜一些,周端宜腦子轉不過來,她不精通算學。
不過卻明白南氏絕對中飽私囊了。
身為禮部侍郎之女,她最瞧不起這種作態:
“小寧姑娘,這又如何解釋?若你家娘子真動了手腳,早早歸還是正道。”
小寧心里呵呵,這周娘子看著溫柔,實則巴不得她家姑娘出事。
江子義生氣道:
“南氏故意虛增伯府的基礎開銷近七倍,又假意用嫁妝鋪子的收益來填。
以此好標榜自己為伯府的付出,好拿捏我們。
但她肯定在背后,拿走多余粟米轉手的收益,只怕還不止這些……”
他雖是伯爺,但也要負責外務打理。
又有在宮中任職尚食奉御一職的表哥在,對其中一些歪歪道道也清楚得很。
這些粟米吃不完,下人們可以伺機昧下,拿回去又能賣錢。
而這事,南氏身為當家娘子,不可能不知,一直不發作,只能是因為——南氏的人也拿錢了。
“好一個狡猾的南氏!你們還有何話可說!”江子義眼神凜冽。
“夫君說的有理,小寧姑娘,你們又怎么解釋!”
周端宜同仇敵愾。
“伯爺、伯夫人慎言!娘子沒必要多此一舉!”
小寧難得蹙眉。
“那你倒是解釋呀!”
妙香嘴角微翹,輕蔑地瞥一眼小寧。
小寧想了想,撇嘴道:
“伯府年釀酒五十石,消耗粟米近兩百石;
府里每日還會捐贈一石給養病坊,一年捐贈耗近三百六十五石;
此外飼養了四十匹馬,馬一日給粟兩斗半,四十匹馬日耗十石,年耗約三千六百五十石。
光這些,合計就有四千二百一十五石?!?/p>
“那離七千三百石,還差了近三千一百石?!苯恿x擰眉。
“伯爺別急。”
小寧沉聲道:
“瓊都里,就條件寬裕的民眾家而言,家里也會儲存三到六月的糧,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是勛貴家族,儲糧更是以年為周期,條件最不濟的也會備足一年的糧。
而咱們府上,這剩余的三千零八十五石,離四千二百一十五石,還差一千一百三十石。
這還是在不計較二十分損耗和其余意外的情況下,諸如有仆從想以糧結算月俸等等,得來的數目?!?/p>
言外之意,稍落魄些的貴族都會儲備一年的糧食,而文安伯府在貴族里,顯然墊底。
江子義臉色難看。
他還沒嫌棄南氏乃商賈之女,如今南氏的婢女,卻在暗諷伯府落魄。
旁觀的陳氏倒是心驚,還好她前幾日沒接中饋。
周端宜覺得這賬有問題:
“一匹馬吃得比人還多,養那么多匹馬做什么?還有每日那一石捐贈,不也多余嗎?那糧食——”
“夫人!”
劉嬤嬤驟然打斷,周端宜一臉不解,
“嬤嬤,我哪里說錯了!”
陳氏眸中掠過一抹訝異,看來這新來的周氏也不過如此。
這見識還不如她呢?
江聽雪看了這么久的戲,先前也學過看賬,忍住笑意道:
“大嫂,四十匹馬真不算多?!堵宓洹酚性疲和饷鼖D及勛貴之家,馬匹數不得低于二十匹。
若遵循鹵簿制度,光日常出行拜訪的儀仗馬就要二十匹,更不用提還有主駕馬和車駕馬?!?/p>
“至于捐贈的那一石糧食……”
江聽雪卡了一下,江子安抿嘴補充:
“那一石粟米的捐贈,城里勛貴家家戶戶都捐,難道咱們不捐?
何況咱們捐的還算少的,他們捐兩石、三石的大有人在?!?/p>
江子義內心拔涼,府里居然真的入不敷出。
小寧見狀,繼續補刀:
“這還只算粟米,若加上肉食蔬菜茶飲、一百三十多個仆人的月俸衣服,
還有府里主子們的月例衣裳首飾配飾、一旬請一次平安脈、祭祖節慶、人情往來、佛寺道觀捐贈等等。
一年六千貫花銷出去,都不算多?!?/p>
六千貫?
這三字如千鈞重,砸在周端宜主仆心頭。
難道南氏真在用嫁妝供這伯府,還不和人說嗎?
怎么會有人這么蠢,干這種不利己的事?
而且六千貫?
周端宜自己帶來的嫁妝還比它少一千貫。
伯府這賬目她能接嗎?
周端宜臉色慘白。
劉嬤嬤難以相信。
其實也怪不了她們。
禮部侍郎祖上務農,直至他自己考出來,又坐到侍郎的位置上,勉強在瓊都才有一席之地。
但相對應的便是,周府底蘊不夠。
無論是夫人,還是府里的奴仆總少些見識,更不用說養在深閨的女兒了。
本來周瑯娶的李氏乃侯府千金,見多識廣。
她教周端宜看賬,周端宜能學到很多。
但周端宜只愛詩書,不愛看賬。
李氏也寵她,不愿意拘束她,便隨了她去。
左不過她心腹侍女和嬤嬤會。
陳氏聽了心浮氣躁,也很意外。
這一番對話下來,伯府的確在用南引枝的嫁妝銀子。
她雖知曉南氏的陪嫁產業多。
但也不知這么豐厚。
但想到前面的失利,心里剛生的想法又縮了回去。
江子安和江聽雪則有些抬不起頭。
這會兒,妙香想到一樁事,和劉嬤嬤說。
劉嬤嬤心頭稍沉,猶豫后道:
“若賬面只有六兩,伯府平日又入不敷出。
那伯爺給夫人的八千兩聘資又從哪里來?
總不能是南娘子自己出的吧?”
妙香譏笑,
“按小寧姑娘的說法,若南娘子這么多年在用嫁妝平府里的賬。
年初府里又如何能一下子拿出八千兩銀子?”
她們是故意點出,南引枝在用嫁妝幫伯府平賬一事。
如此,即便伯爺怪罪,也會怪罪到南引枝身上。
也能借此看看新姑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