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言環顧四周,拉著妙香到了廊下的偏僻處,輕聲說:
“嬤嬤干的是損陰德的事。
妙香,你聽我一句勸,可別摻和進夫人和西廂房的爭斗。”
以往,她們只要跟著夫人讀書刺繡品茶,聊的也是這些。
可如今,進了這伯府,她們每天又在做什么?
劉嬤嬤越俎代庖,大事小事不是瞞著夫人,就是代夫人拿主意。
甚至,還偷偷將消息傳回李府。
劉嬤嬤是夫人的奶娘,夫人往常愛重她,她們也跟著敬重。
可這是在伯府,上頭有老夫人,前頭有南娘子,后頭還有一位“姑娘”。
她違背劉嬤嬤的意思,勸過夫人幾次,夫人就不太待見她了。
妙香抿了抿嘴,神色似有些糾結。
妙言深吸一口氣,用手掩著唇,在妙香耳畔,輕聲說:
“鶴延堂的陳嬤嬤,一大早就沒了。”
一陣涼風拂過妙香的面頰,她手中握著的絲帕掉落在地。
妙言幫她撿起,塞進她手中,又拍了拍她的手,道:
“我去正房外守著了。我尋摸著伯爺要在這用膳,你趕緊安排人備膳吧。”
妙香脊背驀地爬上一股寒意。
她掌心微微出汗,待周端宜喚了她兩聲,她才反應過來,急忙進正房。
陳嬤嬤沒了,怎么沒的?
怎么這芙蕖院沒有一人提起?
劉嬤嬤,她、會告訴夫人嗎?若沒的話,她又該如何呢?
她緊張地同手同腳,引得江子義蹙起了眉,
“這丫頭毛手毛腳的,你如今有了身子,可會妨礙著你?”
妙香連忙跪下磕頭,周端宜面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溫聲說:
“妙香實誠呢,伯爺,我先幫您更衣吧。”
江子義聞言,俊逸的面龐浮上一層和煦的笑。
他握住周端宜柔嫩的手,微微頷首。
心想,他沒娶錯宜娘。
如今瞧著,宜娘越來越賢惠端莊了。
才從地上爬起的妙香,額間漸漸泛起薄汗。
適時,她瞧見夫人的臉色……
妙香唇畔泛起一絲苦笑,憶起妙言的話,暗道,只怕也晚了。
她前日才答應了夫人那樁事,妙香去叫膳。
而此時,周端宜輕巧解開江子義衣裳上最后一顆扣,邊體貼說:
“如今,我和屏兒都將將有了身子,暫且伺候不了伯爺。
妙香那丫頭活潑明媚,又素來貼心實誠。
不如,今晚就讓她在正房伺候伯爺?”
“妙香?”江子義面色茫然,想了片刻,才說,
“剛才毛躁的那個小丫頭?”言語間似乎有一絲嫌棄。
周端宜溫和的笑容僵硬一瞬。
她隨意提起,沒想到江子義真不反感。
聽這語氣,似乎還覺得她安排不妥當,她都愿意把正房讓出,她還不夠大度嗎?
周端宜垂眸,眸中閃過幾分鄙夷。
一個身份不明的川貝貨,還挑三揀四。
江子義低頭瞧著周端宜,他的夫人似乎有些低落。
江子義把她攏在懷里,親了親她的發絲,哄道:
“我有你便夠了。”
周端宜心酸澀飽脹,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只因江子義又頓首道,
“但卿卿安排了,我也不好拂去卿卿美意。
不過,妙香那丫頭的身份還不配,我去……西……東廂房就好。”
周端宜抬眼,把頭靠在江子義肩上,輕嗯一聲,笑意不達眼底,
“正好明天讓她們倆一道敬茶,也算名正言順了。”
夜色如綢,斗轉星移。
屏兒徹夜難眠,周端宜也一樣。
南引枝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拜完神像,寶珠來傳話,老夫人那邊不要請安。
南引枝讓小寧去布膳,她留寶珠在屋內問話。
她拿出一張身契和放良文書給寶珠,淡淡道:
“之前承諾過你的。”
寶珠一時怔住,隨即心頭涌上一股狂喜,連忙接過跪在地上磕頭,“婢子、婢子萬死難以報夫人恩德。”
她、她還以為夫人不記得了。
原來夫人在故布疑陣!
寶珠兩眼泛淚。
“你那藥約莫也吃完了,如今停了也好,再吃下去屆時也怕落下病根。”
寶珠連連點頭,不然她再這副模樣幾年不變,就有人該生疑了。
那陳婆子誆她娘去大戶人家做奶娘,說得天花亂墜,以后會是尊貴郎君的奶嬤嬤,體面得很。
連她剛出生的妹妹也帶著一道過去。
因她和娘鬧了矛盾,跑去鄰居家玩,誰知那是她見她娘生前的最后一面。
再度見時,已是一具涼透的身體,和陳婆子扔下的一句不耐煩的話:
“這婆子手腳不干凈,自己害怕見官,吞炭沒了。”
她萬分后悔,當時就應該抱著妹妹,撒潑拉著娘,不讓娘去。
如今細想,心頭有的不是大仇得報的痛快,而是沒能留住至親性命的遺憾和痛悔。
大抵老天也瞧不過眼。
那年鵝毛大雪,她在瓊都城外南邊的廢棄驛站里,抱著才兩歲的瓦兒,見到來躲雪的陳婆子。
她當時綾羅綢緞,一副得意模樣,卻在一位貴婦人跟前躬身哈腰。
可笑啊可笑。
自此,她便下定決心,要擠去陳婆子的位置,讓她從富貴處跌落。
而后,讓她于娘祭日那一天死去,用來祭拜她娘的在天之靈。
至于她的親妹妹……她堅信一定活著。
寶珠從悲痛中醒神,把放良文書和身契貼身放于胸口。
忽而,她又一臉掙扎,咬牙把身契和放良文書取出,雙手呈上,狠心道:
“還請夫人收留瓦兒,寶珠從此甘為夫人馬前卒,以報夫人相助之恩。”
寶珠匍匐在地,雙手高高舉起。
南引枝愣住片晌,良久,目光落于窗外那一叢盛放的連翹,輕聲道:
“我把她送到阿婉那兒。”
寶珠潸然淚下。以后瓦兒衣食無憂了。
南引枝沒有矯情,伸手拿回身契和放良文書。
寶珠心里輕松些許,急急用帕子拭去淚痕,而后行禮告退。
小寧回了屋內,南引枝把瓦兒的身契和放良文書,隨手交給她。
她們的默契不用多說,有時,只需要一個眼神。
小寧便一切都懂了,她又哭又笑,還打了幾個嗝。
南引枝用帕子輕拭小寧的眼角,又替她把鬢角的碎發挽到耳后。
兩人挽手,相攜去用早膳。
她們一起長大,親密無間。
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文安伯府門房接了一拜帖,瞧著眼前青衣瀾衫的青年,滿頭霧水:
“你確定是來拜見南娘子,而不是伯爺?”
青年頭巾裹發,青色襕衫的袖口磨得發亮,足下的烏皮六合靴隱約可見腳趾,面上卻無一絲局促。
他拱手道:“還請老伯代為呈遞,南娘子一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