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宜小產了。
女大夫本來就少,又慢了些功夫,等來的時候,腹中胎兒沒有保住。
江子義神色不定,一腳踹翻了眼前的椅子,聲音冷然:
“怎么好端端的,夫人突然小產?”
下人們如鵪鶉一般跪在地上,大夫也弓著身子,斟酌道:
“婦人前三月小產,也不算太稀奇。
給夫人把脈時,依著脈象來看,恐怕夫人近日多思。”
江子義閉了閉眼,揮手打發大夫去開養身方子,大夫稍松口氣,快步離開這屋子。
他又問劉嬤嬤:
“夫人近日多思?此事嬤嬤可知曉?”
劉嬤嬤這陣忙著管家,哪有心思關注周端宜的心情。
她心中一慌,但低著頭,也瞧不出慌亂的神情。
她想了想道:
“婦人坐胎時,情緒變化莫測,實屬正常。
說來,也是照顧夫人的下人們不盡心,老奴晚些時,就狠狠敲打這些下人們。”
只字不提自己的責任。
江子義心底雖憤怒,又有些傷心,但不知為何,心底也稍微輕松些。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此時沒了,說不準也是天意。
落了胎,偏生此事還不好張揚。
他輕嘆道:“就說夫人病了,芙蕖院下人照顧不周,罰一月月俸。”
說完這話,江子義進內室看了眼未醒來的周端宜,坐在榻邊上,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
妙言猶豫道:“伯爺,夫人醒來后,此事要和夫人說嗎?”
江子義神情微怔,目光落在床邊小幾上的小虎帽上,喉嚨似梗了口氣,不上不下。
良久,他才道:“先瞞著吧。”
“那屏姨娘那邊……?”妙言謹慎問。
江子義閉了閉眼,輕聲說:“我晚些時候和她說。”
妙言長舒一口氣,轉頭去找大夫了。
妙言心細,給來看診的大夫包了厚厚的紅封,讓她切莫宣揚此事。
大夫硬著頭皮接下,又開了養身的方子,暫且住在了伯府。
這一出一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妙香和屏兒。
妙香去廊下的藥爐子守著煎藥,同時訓誡伺候的下人們仔細著皮。
忍秋想去打聽這事,沒有打聽出來,正房到底出了啥事。
屏兒若有所思,看了這動靜,待江子義來時,她心底更有數了。
晚上,她伺候江子義歇息時,江子義也提了。
屏兒面露憐惜,環著江子義的腰,顫聲說:“爺,奴害怕。”
江子義安撫了幾句,把手放在屏兒腹部,溫聲說:
“別怕,爺在,咱們的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兩人相擁而眠。
翌日清晨,江子義如常去國子監進學,即便周端宜才小產。
妙香見了此事,心驚不已。
周端宜醒來,第一反應便是摸上了腹部,后覺身體乏力。
妙香和妙言熬紅了眼,妙香端來一杯溫水,周端宜潤了嗓子才問發生了何事。
妙香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
“昨夜,夫人大抵受了涼,半夜發了熱,可嚇壞咱們了。
好在大夫來的及時,夫人又退了熱。
夫人放心,小世子還在。”
妙香說完這話,找了個借口,說去端藥來。
周端宜半信半疑,妙言哄著她,她才放了心。
劉嬤嬤不在這,劉嬤嬤還要管家。
但周端宜總莫名的心慌,她刻意忽略,問起了江子義的去處。
妙言立即道:“伯爺去國子監了。”
周端宜微微頷首,又聽了妙言的勸誡,躺在榻上。
另一廂,今日下起了綿綿細雨。
南引枝也得了芙蕖院的消息,淡笑不語。
小寧臉色難看,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手中拿了幾本賬冊。
她道:“姑娘,您看看,這幾處有些不對。按說去年產鹽量可觀,但收入卻薄了三成。”
南引枝接過這幾本賬簿翻了翻,笑了笑:
“去喚那丁熙來問問。”
——
“崔兄,愚弟仔細一想,我的能力實在有限,此事你還是另找他人吧。”顧彥徽拱手道。
崔敘倫手中竹扇一頓,笑道:
“顧兄可在說笑?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顧彥徽嘆了幾口氣,崔敘倫又追問幾句,顧彥徽才吐露實情:
“崔兄,不是我不信任你,實在是我怕得罪人。
尤其我們顧家,傳到我這一脈,只余顧某一人。
顧某的確賭不起了啊。
顧某知崔兄才華橫溢,博陵崔氏又有千年名望。
此事,并非顧某不可,還請崔兄諒解。”
顧彥徽鄭重作揖,崔敘倫沒料到顧彥徽忽然反水,臉色也隱有郁色。
顧彥徽沒管這些,真正兩袖清風走了。
他本意也想倚靠此事出頭,但昨天新豐樓找他要席面錢,他便知那南娘子可不是好惹之人。
他的梅花佩還扣留在那,哪還有什么心思寫狀紙。
歸根結底,山東士族和關隴勢力的矛盾,關他何事?
他本身也出自江南士族,何必摻和進這事?
說不準,這事再拖一陣,指不定又變了個風向。
顧彥徽不想葉娘不喜,那梅花佩還押在新豐樓。
為今之計,他要盡快贖回。
想了想,顧彥徽決定替人捉刀寫詩。
留在原處的崔敘倫,扇著竹骨扇,心底火氣直冒。
采苓不恥顧彥徽反悔的行為,痛貶他:
“為人反復,不能深交!”
清露想得深一些,問道:“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崔敘倫目光沉沉,沉吟道:
“此事莫再拖延,由其余人撕開口子吧。”
清露應是。
山雨欲來風滿樓。
南引枝聽丁熙說:
“去年年初時,新頒布了鹽稅條令,增加了好幾項苛捐雜稅,光是上繳給官府的稅銀,就比去年多了兩成。”
丁熙愁眉苦臉,“官老爺們,變著法兒地從咱們鹽商身上撈錢,這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這理由無法說服小寧,她冷笑一聲。
丁熙斂眉道:
“私鹽泛濫成災,這些私鹽販子,不懼王法,靠著偷運私鹽,以低價搶占市場。
他們的鹽,不用交稅,價格能比咱們的官鹽低上不少。
不少貪圖便宜的百姓,都跑去買私鹽了,咱們的官鹽銷量自然就少了。”
他耷拉著眉毛,繼續說:
“而去年夏季又突發了幾場災害,損壞了不少鹽田設施,修復起來耗費了大量錢財。
產量雖然提高,但成本也高了,銷量也少了,利潤自然也下降了。”
小寧清楚無法再從丁熙嘴里撬出實話了。
她用眼神請示南引枝。
南引枝給了小寧一個眼神。
小寧轉頭安撫丁熙,讓他先去歇息,再有問題又喚他來。
待丁熙走后,南引枝說:“這事交給林叔辦吧。”
小寧應下,她道:“要去信給丁老管事嗎?”
南引枝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此事暫且不告知他。待調查完,拿到實證再說。”
以免打草驚蛇。
小寧應下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