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天越來越暖和。
陳氏一日比一日消瘦,只能喝得下糊糊。一碗藥也難喂下去。
于江子義和江子安兄弟倆,這是極壞的消息。
再過三年,又是什么樣的光景,兄弟倆都不敢想。
那日,周侍郎夫人與李珍,同周端宜隱晦提及那事,倆人均未想到周端宜醒來后會說:
“娘,大嫂,你們先回吧。”
“宜娘,你到底怎么想的,也要同我們說說啊。”
李珍語氣有些著急。
雖說她如今不大能瞧得起這個小姑子,但到底年齡小,還算個孩子。
如今周端宜嫁進文安伯府,又沒有孩子,何必要守在這兒?
“不說這些了,我要去侍疾了。”
周端宜洗了把臉,又重新梳妝更衣,派人把娘家人送回。
出了門,周侍郎夫人憂心忡忡,恨鐵不成鋼道:
“這孩子,不撞南墻不回頭!”
李珍寬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也只能如此了,過兩日再來看她有沒有改主意吧。”
周侍郎夫人按住胸口,回頭看一眼文安伯府的牌匾。
“娘,上車吧。”李珍扶她上馬車,倆人打道回府。
——
陳氏咽氣的這天夜晚,猝不及防。
半夜她才把伺候人的侍女攆出去,周端宜歇在屋內額外安置的小榻上,稍稍睡得沉了些。
待卯時醒來查看時,陳氏身子都涼了至少一個時辰。
雙眼大大睜著,手中緊攥著一塊青鸞銜芝佩。
周端宜驚得大呼出聲,當場昏厥過去。
聽到動靜的妙香和妙言,急急進房,院子里的人又往各處院里通報。
消息報到南引枝這邊時,南引枝很快換了身素色衣裳過去。
她到時,江子義正從陳氏手里拿這塊青鸞銜芝佩,使勁抽也抽不出。
且陳氏的眼睛還睜著。
南引枝眼角已泛起了淚光,“老夫人這是……”
在場的人一臉沉痛,周端宜已經醒來,一臉痛色站在一旁。
雪娘撲在榻前痛哭。
江子安下巴長出一圈青茬,失神道:
“沒了……”
話音剛落,南引枝也撲向陳氏的榻,泣不成聲。
一邊抹淚,一邊打著嗝問:“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沒了?”
聞言,周端宜臉色煞白。
江子安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江子義沉悶疲憊的聲音響起,
“娘也受了一段時日的折磨,恐怕早就不想活了。”
頓了頓,又淡淡說,“……枝娘,你給娘換衣裳吧。”
說完,他不再執著于青鸞銜芝佩,轉頭與江子安道:
“安弟,你親自去一趟昭明侯府。”
又與江聽雪說:
“雪娘,你給宜娘和枝娘搭把手,一起籌備喪事。”
話落,江子義大步朝外,著手其余的事,他需要親自通知族長、族老以及堂叔。
他一串串指示傳達下來,代表陳氏之死正式得到承認。
整座文安伯府不再是籠罩在一層烏云之中,相反它風雨飄搖。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事,給昭明侯帶來不小的打擊。
但到底是軍中之人,再怎么悲痛,也能迅速調整自己。
陳氏喪事辦完,南父也抵達了瓊都城。
一切時機都很巧妙,南父帶走了南引枝。
文安伯府再沒有理由,留南引枝在府里。
且因為南父的抵達,即便南氏族人不滿,也只能接受南氏一族和江氏一族的切割。
南父乃南氏一族的掌舵人,沒有人能擰過他去,更別提這是南引枝自己的事。
但誰也沒有想到,南引枝沒有回歸南氏一族的戶籍。
她捐了一些銀錢和田地給靈源寺,去出家了。
而本能為文安伯府撐腰的昭明侯府,也陷入一波新的危機。
“……什么?文安伯乃昭明侯扒灰留下來的野種?”
這則流言不知從何處盛傳,處于風暴中心的江子義只得暫時不出門,以守孝的名義留在府里。
偏偏禍不單行。
因某次爭執,周端宜與江子義泄露了自己曾聽過婆母的墻角,再度證實這件事。
而剛走到門外的屏兒,恰巧也聽到這則消息。
連帶著趙嬤嬤一起。
消息似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了文安伯府的各個角落。
有了文安伯府下人的模糊言辭,這件事似乎越發板上釘釘。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王氏自縊了。
王氏的自縊,從側面進一步驗證此事為真。
據說,她臨死前手中還握著一顆菩提子。
但因為這些事沒有明確的證據,昭明侯只是被圣上訓斥不修私德。
但因著皇帝特意提起的態度,有心人著手調查此事。
而王氏的貼身嬤嬤,在西市大街上離奇死亡。
西縣縣衙迅速介入,官兵在她身上搜到了一封王氏的手書。
上面詳細記載了昭明侯扒灰一事,以及王氏的態度,文安伯的真實身份。
而這封手書也為坐實親屬**之罪,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此事影響過于廣泛。
堂堂正三品的右威衛大將軍,由御史臺、大理寺、刑部共同審理。
邊關也無戰事。
昭明侯很快下了獄,盡管這件事的揭露過程有許多疑點。
但各方勢力各顯神通,達成最后的結果。
昭明侯坐實此罪,親口承認文安伯實際為自己的兒子,他自己則需要判處絞刑。
不僅昭明侯府發生巨變,江子義自身也難保。
奸生子的身份,令人相當不恥。
文安伯的爵位,他無權繼承。
某一日,他忽然從文安伯府離開,留下手書一封,放棄爵位,給弟弟江子安繼承。
這些消息接踵而至,南引枝聽聞時,她正虔誠跪坐在蒲團之上,敲木魚念經。
南含葉來找她,還在為她出家一事不解。
“……姐,你為何一定要出家?
以后我能成為你的依靠的啊,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而且你出家,咱們爹的財產留給誰呢?”
南引枝停下手中動作,與她去自己的禪房談話。
“葉娘,你要多聽教引嬤嬤的話。”
南引枝不回答先前的話。
南含葉輕嘆一口氣,又想起這段時日的事,忍不住問她:
“……姐,那昭明侯府和文安伯府的事,是不是你在推波助瀾?”
南引枝沉默不語,輕輕抬眼與南含葉道:
“……葉娘,回去你便勸爹把家產捐了吧。”
“啊?”南含葉神情一怔。
南引枝道:“平安。”
這則消息太突然了,南含葉無論再怎么問,南引枝也不說。
南含葉失神回了南宅。
不久,她自己想開了。
捐了也好,省得也煩惱。
反正她姐出家,她要進宮,這財產未必能落到她們兩人身上。
與其便宜其他房,不如主動捐了,還能氣死那些惦記財產的人。
南引枝回了禪房,也到了用膳的時辰。
小寧拿來素齋,與南引枝一道用膳。
吃飯時,小寧憂慮道:“江子義失蹤了。”
南引枝手中筷子一頓,淡淡道:“便宜他了。”
小寧接話:“是啊,希望他再也不要回瓊都城。”
頓了頓,又笑著問,
“姑娘,江子義真是奸生子嗎?”
南引枝側目,微笑頷首:“這個結果,對于各方都友好。”
小寧微微一愣,隨即唇畔漾開笑容。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羅漢榻小幾上,一顆菩提子被光線穿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