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縣中學的梧桐葉簌簌作響時，何蘇正抱著全班的英語作業穿過連廊。高一（3）班的后窗敞著，九月的風卷著粉筆灰撲在她睫毛上，抬眼瞬間撞碎了一地夕陽。

魏梓辰擦黑板的動作像被按下慢放鍵。白襯衫被鍍成半透明的蟬翼，揚起的手臂牽動衣料下少年清瘦的脊線，粉筆灰在光柱中流轉，仿佛有人把星星碾碎撒進黃昏里。何蘇的帆布鞋不自覺地放慢，看著那道身影在光霧中忽明忽暗，像是老電影里被虛焦的鏡頭。

“嘩啦——“

黑板擦叩進鐵盒的聲響驚破幻境。何蘇看著少年轉身時揚起的衣角，后頸碎發被窗外的風撩起，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他睫毛上棲著兩粒金粉，眨眼時像蝴蝶抖落磷粉，垂眸整理講臺的模樣仿佛在擦拭博物館的藏品。

何蘇的指甲掐進作業本，紙張邊緣滲出月牙狀的褶皺。她數著心跳加快腳步，卻在經過窗口時被釘在原地——魏梓辰突然抬頭，夕陽從他睫毛間漏下來，在眼瞼下方投出細碎的光斑。少年冷白的腕骨懸在空中，指尖還夾著半截彩色粉筆，整個人像是被封印在松脂里的遠古生物。

蟬鳴突然尖銳起來。何蘇踉蹌著后退半步，懷里的作業本雪崩般墜落。蹲下身時，她看見魏梓辰的帆布鞋停在自己影子邊緣，藍白校褲下露出一截清瘦的腳踝，青色血管在冷白皮膚下若隱若現。

“你的。“

清冽的聲線裹著粉筆灰的味道落下。何蘇抬頭撞進琥珀色的瞳孔，發現他遞作業本時用紙巾墊著手指，袖口整齊地折了三道，露出的腕表秒針正在瘋狂跳動。

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徐平安標志性的紅發帶閃過樓梯拐角。何蘇奪過本子轉身就跑，馬尾辮掃過少年胸前校牌，金屬扣相撞的清脆聲響中，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正在通風報信。

直到沖進女廁所，何蘇才敢展開汗濕的掌心。最上層的作業本封皮畫著夸張的愛心，徐平安的狗爬字旁邊洇開一團藍墨水，像是誰慌亂中打翻了鋼筆。她突然想起魏梓辰整理講臺的模樣——連粉筆都按顏色排序，像在給彩虹編隊。

那天傍晚的寢室里，范涂涂啃著蘋果湊過來：“聽說重點班那個魏梓辰有潔癖，碰過的東西都要用酒精棉擦三遍。“何蘇正在給日記本貼櫻花貼紙的手一抖，膠水糊住了昨天畫的梧桐葉。

深夜的月光爬上窗臺時，何蘇在日記本上寫道：“他轉身時的光暈像打翻的蜂蜜，而我成了慌不擇路的熊。“最后一行字被反復描粗——徐平安作業本上的墨水漬，形狀像極了她逃跑時瞥見的那個側臉。

周五的大掃除，何蘇被分到老柳樹附近的值日區。掃帚尖突然碰到個硬物，撥開落葉發現是半截藍粉筆，斷口處還沾著彩色的灰。她蹲下來對著陽光端詳，粉筆芯里凝固著細小的光粒，像是有人把那個黃昏切片封存。

遠處傳來籃球場的喧鬧，何蘇鬼使神差地在青石板上畫了顆歪扭的星。起身時看見圍墻拐角閃過藍白校服衣角，水泥地上留著半個帆布鞋印，鞋紋里卡著彩色粉筆的碎屑。

那天夜里突然下起雨，何蘇夢見自己變成粉筆灰，落在魏梓辰睫毛上跳舞。而教師家屬樓三樓窗內，少年正用密封袋裝起沾著彩色粉末的柳葉，臺燈把葉脈照得通透，仿佛能看見某個少女在石板路上畫星星時翕動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