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七,申時初刻。
城西亂葬崗的積雪泛著青黑色,腐尸氣息混著骨粉味撲面而來。李云朵攥緊一寧的手,掌心觸到他鶴爪上的細鱗,在幽暗中泛著微光。前方土丘上,玄墨的青銅面具閃過冷光,腳下踩著七具妖靈骸骨,正是五年前被清羽門誅殺的護鶴族。
“善念鶴,善念鱗,”玄墨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你們以為湊齊因果三寶,就能改寫天道?”他舉起手中骨笛,笛身刻滿逆寫的“善”字,正是用一寧三世前斷落的靈羽所制,“當年你在瑤池砸死小金魚,如今我便用你的靈羽,復活她的怨氣!”
一寧渾身緊繃,左翼新羽發出預警般的顫音。他看見骨笛上的刻痕,正是當年西王母罰他斷羽時,玉墜劃過的軌跡。李云朵后頸的鱗印突然劇痛,眼前閃過零碎畫面:小金魚在瑤池死去,靈羽墜入人間,骨笛吸收怨氣的場景。
“原來,骨笛是用我的靈羽做的……”一寧低語,鶴瞳映著玄墨腳下的骸骨,“這些護鶴族妖靈,都是為了保護善念鱗而死……”
胡天漾突然沖上前,狐尾掃過骨笛,冰刀卻被笛音震碎:“老匹夫,你可知護鶴族的骸骨,會反噬操控者?”他指尖凝聚狐火,卻在觸到骨笛時,看見自己五百年前的記憶——被獵人追捕時,護鶴族長老用靈羽替他擋下致命一擊。
玄墨冷笑,骨笛吹出尖銳的哨音。七具骸骨突然站起,眼窩中跳動著幽藍鬼火,正是護鶴族特有的“善念磷火”。李云朵認出其中一具骸骨腕間的冰綃珠串,正是母親臨終前送給她的信物,喉間突然泛起腥甜。
“小心!”一寧將她撲進雪堆,骸骨的利爪擦著她發梢劃過,磷火在她后頸鱗印上留下焦痕。他望著骸骨空洞的眼窩,突然想起護鶴族長老臨終前的話:“善念若被污染,便會化作最毒的怨。”
謝瑯的縛妖索纏住一具骸骨,測靈鏡卻照出骸骨體內的靈羽:“這些不是普通骸骨,是仙妖共生的靈體!”他的鶴形胎記發燙,與骸骨腕間的珠串共鳴,“他們……他們是我的族人?”
李明珠握緊母親遺留的鶴形哨子,吹出清鳴。骸骨們突然頓住,鬼火中浮現出護鶴族的記憶:謝瑯的母親,那位護鶴仙娥,正將善念鱗融入小金魚體內,而李明珠的生母,正用身體擋住西王母的追兵。
“原來,我們的母親,都曾為了保護善念鱗而死……”李明珠低語,哨音突然哽咽,“玄墨,你用她們的骸骨煉笛,就不怕遭天譴?”
玄墨的貓尾突然炸開,面具下傳來低咒:“天譴?當年瑤池諸神說我污穢,將我扔入畜生道時,可曾想過天譴?”他骨笛指向李云朵,“今日我便讓你們看看,善念的背面,是怎樣的腐爛!”
笛音突變,亂葬崗的積雪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鶴形骸骨——全是歷代守護善念鱗的護鶴族。李云朵看見其中一具骸骨手中攥著半片玉佩,正是她母親的“因果鏡”,淚水突然涌出:“原來,她們都曾是我的守護者……”
一寧的斷羽處突然溢出金血,滴在骨笛上竟發出嘶鳴。他終于想起,三世前的瑤池,小金魚瀕死時,曾用尾鰭在他靈羽刻下“護”字,而玄墨偷走這根靈羽,用千年怨氣煉成骨笛,就是為了讓善念化作惡源。
“云朵,閉上眼睛!”他突然展翅,將她護在翼下,“胡兄,用你的狐火,燒了我的靈羽!”
胡天漾怔住:“你瘋了?燒了靈羽,你連人形都保不住!”
“只有毀掉骨笛的本體,才能救下護鶴族的怨靈!”一寧的鶴羽開始崩裂,每片羽毛都映著李云朵的臉,“我斷羽三世,就是為了護她,如今若能用最后一片靈羽,換她一世安寧——”
李云朵從他翼下抬頭,看見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以及逐漸透明的鶴形。她突然想起在善堂,他說“寧愿自己被砸成碎片”,想起在當鋪,他用鶴血修補她的披風,那些藏在細節里的溫柔,此刻化作最鋒利的刀,割著她的心。
“不準你死!”她抓住他的鶴爪,將妖丹碎片按進他斷羽,“你說過,我們的因果是互相守護,不是單方面的犧牲!”她后頸的鱗印突然發出強光,與骨笛的惡念產生共振,“我才是善念鱗的宿主,該由我來承受這一切!”
玄墨的面具突然裂開,看見李云朵體內的鱗印正在吸收骨笛的怨氣,每吸收一分,她后頸便多一道鶴形血痕。他終于恐懼:“你瘋了?怨氣入體,你會變成最可怕的惡妖!”
“那就讓我試試,”李云朵擦去一寧的金血,“善念與惡念,是否真的勢不兩立。”她望向謝瑯,“謝公子,用你的斬妖劍,刺向骨笛的‘護’字刻痕——那是一寧靈羽的命門。”
謝瑯握緊劍柄,看見劍身上的“護”字與骨笛刻痕重合。他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斬妖劍斬的不是妖,是人心的執念。”劍刃刺入的瞬間,骨笛發出尖嘯,七具骸骨的鬼火逐一熄滅,露出底下完好的靈羽。
“不!”玄墨尖叫著撲向骨笛,卻被胡天漾的狐火攔住。他的青銅面具徹底碎裂,露出底下三道貓耳傷痕——正是三世前被護鶴族長老所傷。他望著李云朵懷中的一寧,突然笑了:“你們以為毀了骨笛,就能跳出因果?別忘了,善念鱗的真正作用,是吸收世間所有惡意——”
話未說完,他化作黑貓逃竄,留下最后一句詛咒:“等她吸收夠了惡意,便是善念鶴與善念鱗同歸于盡之時!”
亂葬崗的風雪突然平息。李云朵抱著一寧坐在骸骨堆中,看他的鶴羽逐漸恢復,斷羽處卻永遠留下了“護”字疤痕。謝瑯跪在護鶴族骸骨前,取下道袍,露出與骸骨相同的鶴形胎記——原來他才是護鶴族最后的血脈。
“對不起,”李明珠跪在她身旁,“我之前……”
李云朵搖頭,握住她的手:“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她望向遠方,玄墨的詛咒在耳邊回蕩,“我們真正的劫數,才剛剛開始。”
胡天漾突然撿起骨笛殘片,發現內側刻著小字:“善念鱗者,集萬惡而成善,承千劫而不滅。”他望向李云朵后頸的鱗印,那里已變成黑白交織的太極紋,突然明白玄墨的話——善念鱗不是保護她,而是讓她成為世間惡意的容器。
“一寧,”李云朵輕聲說,“你還記得在土地廟,你說我的善意比瑤池月光更暖嗎?”她低頭,指尖劃過他斷羽的疤痕,“其實,你的存在,才是我在這世間,最溫暖的光。”
一寧抬頭,看見她眼中倒映的星空,比瑤池的任何星辰都更明亮。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害怕的斷羽、害怕的不完美,在她眼中,卻是最珍貴的勛章。他輕輕啄她掌心的碎片,鶴鳴混著風雪,卻比任何誓言都更清晰。
雪在黃昏時分再次飄落,卻不再寒冷。李云朵望著謝瑯將護鶴族骸骨收殮,看李明珠在墳前種下蓮花,突然發現,那些曾以為不可原諒的小惡,那些曾以為無法承受的苦難,都在善意的微光中,慢慢找到了歸處。
“該回去了。”一寧化作人形,雖然左翼仍有殘缺,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坦然,“胡兄說,瑤池青鳥在善堂等我們,她帶來了西王母的口諭。”
李云朵點頭,任由他牽起自己的手。鶴紋披風在風雪中翻飛,遮住了她后頸的太極鱗印,卻遮不住掌心相扣的溫度。她知道,前方或許還有更可怕的劫數——善念鱗吸收的惡意,天道對因果的回收,以及玄墨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但此刻,她望著一寧眼中的自己,望著胡天漾與謝瑯并肩而立,望著李明珠在墳前點燃的燈燭,突然不再恐懼。因為她明白,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從來不是仙法或妖術,而是當我們愿意牽緊彼此的手,共同面對所有的善與惡,愛與劫。
更夫的梆子聲在遠處響起,敲的是“平安喜樂”。雪地上,護鶴族的骸骨已化作點點熒光,像極了瑤池的碎金,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李云朵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真正的善念,從不是獨自閃耀,而是讓每個靠近的人,都能借光前行。”
而她與一寧,正握著彼此的光,在這布滿小惡與大劫的世間,一步一步,走出屬于他們的,溫暖而堅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