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九,戌時初刻。
李府后花園的梅枝壓著新雪,李云朵望著一寧獨自站在九曲橋上,鶴羽披風被風雪掀起,露出左翼那道醒目的“護”字疤痕。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紅繩玉佩,正是她今早親手系上的,此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在想什么?”她輕輕走近,披風上的鶴紋與他的羽紋在雪地上投下重疊的影。
一寧慌忙轉身,耳尖在夜色中泛著薄紅:“沒、沒什么……”他望著她發間落著的梅瓣,突然想起在茶樓看見的場景——她蹲在地上替小寶擦嘴,睫毛上沾著粥漬卻笑得溫柔,讓他喉間突然發緊。
李云朵伸手,替他拂去肩頭的雪花:“謝公子說,祭天儀式需要七件仙妖之物,其中一件……”她頓了頓,指尖觸到他左翼的疤痕,“是你的靈羽。”
一寧渾身緊繃,下意識用完好的右翼遮住傷處:“別擔心,我還有半片靈羽藏在鏡湖底……”話未說完,卻被她突然攥緊的手打斷。
“別騙我了,”她抬頭,眼中映著他慌亂的鶴瞳,“胡兄說,你最近每晚都在廂房偷偷用妖力修補披風上的金縷,羽根處的血痂換了三次帕子。”她的聲音突然發顫,“你以為我看不見嗎?”
雪片落在一寧睫毛上,他望著眼前少女泛紅的眼眶,突然發現她掌心還留著替他縫制玉佩時扎的針眼。原來他以為的“悄悄守護”,從來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就像她總能在他假裝無事時,發現羽根處的血跡,在他強顏歡笑時,看見眼底的疲憊。
“對不起,”他輕聲說,鶴爪化作人類的指尖,輕輕覆上她掌心的針眼,“我只是怕你擔心。”
李云朵突然抱住他,臉埋在他鶴羽披風里:“我不要你獨自承受一切,”她悶悶地說,“你看,我的鱗印現在能感應到你的疼痛——”她抬頭,后頸的太極紋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今早你在廚房被滾水燙到時,我的后頸也在發燙。”
一寧怔住。他終于明白,當善念鱗與善念鶴的血脈相連,疼痛與溫暖都會共享。那些他以為的“保護”,其實是對她的二次傷害。他輕輕回抱她,感受著她發間的梅香混著藥味——那是為他熬制冰魄草時留下的氣息。
“以后,我們一起分擔,好不好?”她仰頭望著他,睫毛上還沾著他鶴羽的細絨毛,“就像在雪地初遇時,你讓我握住你的爪,在亂葬崗時,我讓你融入我的血。”
一寧的喉結滾動,突然低頭,鶴喙在她眉心落下輕輕一吻。這是瑤池仙鶴對伴侶的最高禮贊,卻在觸到她肌膚的瞬間,讓他耳尖紅透如滴血的梅。李云朵愣住,看著他慌亂別過臉去的模樣,突然輕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雪。
“原來仙鶴也會害羞。”她調侃道,指尖劃過他發燙的耳垂。
一寧突然轉身,望著湖面結冰的倒影:“在瑤池時,我總以為,斷羽的鶴不配擁有伴侶,”他輕聲說,“直到你在雪地抱住我,直到你在善堂為我擋石,直到你在鏡湖吻我——”他轉頭,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你讓我明白,殘缺的翅膀,也能擁抱最溫暖的光。”
雪,在此時悄然變大。李云朵望著他眼中的自己,突然發現,那些曾以為的“保護”與“犧牲”,其實是最笨拙的愛意。真正的羈絆,是愿意讓對方看見自己的傷口,愿意共同舔舐血跡,在劫數中彼此依偎。
“少爺小姐,喝碗姜茶吧。”小桃的聲音從游廊傳來,手中捧著的青瓷碗騰起熱氣,“胡公子說,雪夜喝姜茶,能驅妖邪。”
一寧慌忙退后半步,鶴羽披風卻不小心掃落李云朵鬢間的梅瓣。他彎腰撿起,指尖觸到她耳后細膩的肌膚,突然想起在茶樓,小寶說他的翅膀像“仙鶴仙人”,而她笑著接話:“他是保護仙人的仙鶴。”
姜茶的辛辣在舌尖散開時,胡天漾的赤紗突然從假山上飄落,狐尾卷起一寧的披風:“我說你們,雪夜談情說愛,也不叫上我?”他甩甩尾巴,抖落幾片清羽門的通緝令,“謝小道士在善堂發現了玄墨的爪印,那老東西,怕是要對王婆婆的炊餅攤下手。”
李云朵猛地抬頭:“王婆婆?她胸口的鶴形疤,是二世前被清羽門所傷,玄墨定是想拿她的骸骨!”
一寧的鶴羽突然豎起,指尖凝聚金血:“我去善堂守著。”
“等等!”李云朵拉住他的手,“祭天儀式在子時開始,玄墨定會在那時動手——”她望向胡天漾,“你能用狐火偽造護鶴族的磷火嗎?引開清羽門的注意力。”
胡天漾挑眉:“小意思,不過——”他突然湊近一寧,狐火在指尖跳動,“老鶴,你頸間的紅繩,可是我們狐族的定情信物款式?”
一寧耳尖再次爆紅,慌亂中碰倒姜茶碗。李云朵看著他手忙腳亂擦拭的模樣,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真正的愛情,不是天雷地火,而是像鶴羽掃雪,像細鱗映月,在瑣碎中見真章。”
子時將近,三人在善堂后巷分開。李云朵望著一寧與胡天漾消失在雪幕中,突然感到后頸一陣刺痛——那是鱗印在警示危險。她摸向袖口的鶴形玉佩,卻觸到異樣的濕潤,低頭一看,竟是玉佩內側刻著的“護”字在滲血。
“姑娘,跟我們回清羽門吧。”謝瑯的聲音從屋頂傳來,他握著斬妖劍的手卻在發抖,“長老們說,只有祭獻善念鱗,才能平息天怒。”
李云朵抬頭,看見他道袍下露出的鶴形胎記,與自己的鱗印在風雪中共鳴。她突然明白,清羽門的追捕,玄墨的陰謀,都是天道對他們的最后考驗——考驗他們是否愿意在生死關頭,依然相信彼此的善意。
“謝公子,”她輕聲說,“你還記得在土地廟,你母親的劍刃指向我時,你為什么猶豫嗎?”
謝瑯怔住,腦海中閃過母親臨終場景:“因為……因為你眼中的光,和母親保護妖靈時的眼神一樣。”
李云朵走向他,雪水順著披風滴落:“那就讓我們,用這束光,去照亮清羽門的教條,去融化玄墨的執念,去證明——”她握住他握劍的手,將斬妖劍指向善堂方向,“善念與愛,從不是劫數,而是破劫的鑰匙。”
雪,在子時達到頂峰。李云朵望著善堂方向騰起的狐火,紅與白的光交織成鶴形,突然想起一寧說的“瑤池明燈”。她知道,此刻他定是展開翅膀,用殘缺的羽翼,為她、為所有善意,擋住最凜冽的風雪。
而她,也將帶著這份愛與勇氣,走向祭天儀式的高臺,走向天道的審判——因為她知道,無論結局如何,只要一寧的鶴羽還在人間,只要他掌心的溫度還在,便是最溫暖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