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沿著青嵐宗高聳的飛檐流淌。沈硯冰站在洗心崖前,指間的典籍被山風掀起泛黃的紙頁,那道被朱砂圈紅的靈脈眼坐標,正對著崖底翻涌的霧海。她望著崖壁上“洗心革面“四個摩崖大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墜——那是塊斷裂的蟠龍佩,半枚龍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三百年了,青嵐宗的洗心崖,倒是比族譜里畫得氣派?!八p聲自語,袖中滲出的血跡悄然滲進典籍扉頁,紙上墨線突然活過來般游走,在崖頂投射出半透明的靈脈圖。十八道銀線如鎖鏈,正中心的黑點正是洗心崖,而每條銀線末端都標著褪色的“沈“字。
崖邊立著九根玄武巖柱,柱身刻滿鎮靈咒文。沈硯冰踩過滿地青苔,靴底碾碎幾簇藍焰狀的幽火——是被封印的怨靈殘魄。當她的指尖觸碰到第三根巖柱時,石面突然浮現出血色紋路,蜿蜒成半幅殘破的地圖,與典籍上的靈脈圖完美重合。
“果然是用沈家血脈祭的陣。“她勾起唇角,指尖在巖柱上按出淺紅指印,咒文應聲碎裂。霧海深處傳來悶雷般的震動,九道光柱沖天而起,將翻涌的云霧劈開,露出崖底倒懸的巨大鐘乳石群,每根石筍上都嵌著發光的晶石,分明是按七星連珠之位排列。
“什么人!敢動洗心崖靈柱!“尖銳的御劍聲從頭頂傳來,三道青光掠過,三名青嵐宗外門弟子落在十步外。為首者腰間掛著三枚玉牌,看到沈硯冰素白裙角上的血漬,瞳孔驟縮:“你是沈家余孽?“
沈硯冰垂眸看著自己被劍氣劃破的袖擺,發絲間露出的耳后,隱約可見半片龍形胎記。她忽然輕笑,指尖掐出沈家秘傳的“斷骨訣“,在對方祭出法器的瞬間,三根巖柱突然崩裂,飛濺的碎石如利箭般射向三人。為首弟子的護心鏡應聲碎裂,胸前三道血痕深可見骨。
“你竟敢損毀宗門禁地!“剩下兩人祭出長劍,劍身上流轉的青嵐劍訣卻帶著一絲紊亂。沈硯冰注意到他們握劍的手勢,正是當年大伯父教給族中子弟的基礎劍訣,心口突然發緊。她甩出袖中銀絲,纏住對方劍訣命脈,輕聲道:“青嵐宗的劍,原來都是用沈家骨血養的?!?/p>
話音未落,銀絲驟然收緊,兩名弟子的手腕應聲而斷。為首者驚恐地看著沈硯冰步步逼近,腰間玉牌突然發出強光:“長老救命!洗心崖有...“話未說完,沈硯冰的玉墜已抵住他咽喉,蟠龍佩斷口處滲出的血,將他胸前的青嵐宗紋章染成暗紅。
“洗心崖下的禁碑,在哪里?“她的聲音像浸了冰,手指碾過對方腕間的刺青——那是朵半開的青玉蓮,與她記憶中母親棺木上的刻紋一模一樣。弟子眼中閃過懼意,顫抖著指向崖底最深處的陰影:“鐘乳石陣...陣眼處有塊無字碑...“
沈硯冰松開手,看著三人連滾帶爬地逃遠,忽然聽見典籍中傳來細碎的哭聲。翻開內頁,泛黃的紙面上浮現出無數小楷,都是沈家子弟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都畫著青玉蓮的標記。她指尖撫過“沈明修“三個字,那是父親的名字,后面跟著“洗心崖祭靈,魂歸青嵐“八個字。
霧海開始退潮,露出鐘乳石陣間的石階。沈硯冰沿著濕滑的石階下行,每走十步就發現一塊埋在苔蘚中的殘碑,碑面上都刻著相同的咒文:“青嵐覆雪,沈家絕嗣“。當她踩到第七塊殘碑時,腳底突然一空,整個人墜入深不見底的地縫。
墜落的瞬間,她看清了地縫兩側的石壁——那是用人骨砌成的墻,每根指骨上都刻著鎮魂咒,頭骨凹陷處嵌著發光的夜明珠。沈硯冰運轉真氣穩住身形,落地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圓形地宮中央,穹頂倒懸著九具龍形骨架,骨架之間牽連著銀色鎖鏈,鎖鏈上掛滿了玉簡。
“這是...沈家的鎮魂殿。“她認出穹頂的九龍方位,正是當年族中宗祠的布局。玉簡上的靈氣波動微弱,顯然被抽取了大半。當她取下最近的一枚玉簡,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畫面:青嵐宗初代長老手持染血長劍,站在堆積如山的尸骸前,將沈家靈脈玉強行嵌入洗心崖底。
“以血為契,以骨為基,青嵐宗的靈脈,果然是拿我們整個宗族的命換的?!吧虺幈笏橛窈?,指尖掠過九龍骨架,突然在龍首下方發現一道暗門。暗門上刻著半幅蟠龍圖,與她的玉墜斷口嚴絲合縫。
她將玉墜按在門上,斷裂處突然發出強光,蟠龍佩竟開始愈合。暗門緩緩開啟,門后是條血晶鋪就的甬道,盡頭傳來潺潺水聲。越往里走,空氣中的血腥氣越濃,甬道兩側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滿了人名——都是沈家的先祖,名字旁注著“祭靈脈“、“鑄劍基“、“鎮靈眼“等字樣。
盡頭是座圓形水池,水面倒映著洗心崖頂的星空,池底沉著上百具骸骨,每具骸骨的手腕上都戴著青玉蓮鎖。沈硯冰認出其中一具骸骨腰間的玉佩,正是當年送給堂兄的成年禮——那是沈家嫡系子弟才能佩戴的蟠龍紋玉佩。
“阿硯?“
微弱的呼喚聲從池底傳來,沈硯冰瞳孔驟縮。這是父親的聲音!她顧不上池水刺骨,縱身躍入,水底的骸骨突然同時睜眼,青玉蓮鎖發出強光,將她往池底拽去。沈硯冰運轉沈家“逆血訣“,鮮血從七竅滲出,在水中形成血色漩渦,竟將拉扯的力量反震回去。
池底中央有塊凸起的石臺,石臺上躺著具保存完好的男尸,正是她記憶中父親的模樣。沈硯冰撲過去,發現父親心口插著半截青玉劍,劍身上刻著青嵐宗的“洗心咒“。她握住劍柄的瞬間,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三百年前的洗心崖,沈家全族被圍,青嵐宗以“修煉邪功“為由,要血祭整個宗族。父親帶著她躲在鎮魂殿暗門后,卻被青嵐宗長老發現,那道青玉劍,正是從母親胸口拔下來的?!鞍⒊?,帶著蟠龍佩活下去...“父親臨終前的話,混著池底的水泡聲,在她耳邊清晰響起。
沈硯冰猛地拔出青玉劍,劍斷處噴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靈脈濁氣。池底骸骨的青玉蓮鎖紛紛崩裂,無數透明的魂影從骸骨中升起,對著她齊齊跪下。她認出其中有大伯父、堂姐,還有從未見過的先祖,每個人的魂影都殘缺不全,卻在看到她的瞬間,眼中泛起淚光。
“族長...沈家...還有后嗣...“
魂影們的聲音匯集成細碎的嗚咽,沈硯冰的淚水混著血水落入池中,池水突然沸騰起來。穹頂的九龍骨架發出轟鳴,鎖鏈寸寸崩斷,龍首對準洗心崖方向,發出無聲的咆哮。地宮外傳來劇烈震動,鐘乳石陣開始崩塌,碎石砸在地宮頂部,卻被九龍虛影擋住。
沈硯冰將父親的骸骨抱在懷中,注意到他掌心緊握著半張殘卷,展開后發現是青嵐宗的秘典,其中一頁用鮮血圈注:“洗心崖靈脈眼,需沈家直系血脈鎮守,每三十年換一人,以剜心之痛,換青嵐靈氣永固。“
她終于明白,為何青嵐宗歷代長老壽元綿長,為何洗心崖的靈脈百年不衰。那些所謂的“洗心“,不過是用沈家子弟的心臟,來滋養他們的靈根。沈硯冰擦干眼淚,將殘卷收入懷中,轉身面對逐漸蘇醒的魂影:“先祖們,今日就讓我帶你們回家?!?/p>
地宮突然劇烈搖晃,一道青光從上方射下,青嵐宗現任長老呂明修踏劍而來,看到池中場景,臉色驟變:“你果然是沈家余孽!當年沒斬草除根,是老夫最大的失誤!“他手中法訣變幻,洗心崖頂的靈柱再次發光,九龍骨架突然轉向,龍爪對準沈硯冰。
“呂明修,你還記得三十年前,是誰跪在我父親墓前,說要護青嵐宗與沈家世代交好嗎?“沈硯冰站起身,蟠龍佩已完全愈合,在她胸前發出龍吟。呂明修的瞳孔猛地收縮,他認出了這枚只有沈家族長才能佩戴的玉佩,更認出了沈硯冰耳后的龍形胎記——那是沈家嫡長女的象征。
“原來...你是明修兄的女兒...“呂明修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很快被狠戾取代,“但沈家已亡,靈脈契約不可破!你若乖乖獻祭心臟,老夫可留你全尸!“他祭出本命仙劍,劍身上纏繞著沈家魂影的哀嚎,正是當年用沈家骨血祭煉的邪劍“青魂“。
沈硯冰看著那把劍,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阿硯,記住青玉蓮開的時候,就是沈家血債血償之日?!八虻貙m頂部,透過崩塌的缺口,正看見洗心崖頂的青玉蓮燈突然全部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從地宮中升起的血色蟠龍虛影。
“契約?“她冷笑一聲,指尖按在胸前,強行逼出金丹,“你們用我沈家三百年血脈定下的契約,今日就用我的金丹來毀!“金丹離體的瞬間,整座地宮發出刺眼紅光,九龍骨架吸收著金丹靈氣,龍目中竟泛起血色。呂明修驚恐地看著這一切,想要逃走,卻被龍尾掃中,仙劍“青魂“當場崩碎。
沈硯冰感覺自己的生機在飛速流逝,但她看著池底逐漸消散的魂影,看著他們終于露出的微笑,心中卻泛起一絲暖意。當九龍虛影沖破洗心崖頂的瞬間,她聽見了山崩地裂的聲音,聽見了青嵐宗弟子的驚叫,更聽見了三百年前那句未說完的遺言——
“阿硯,活下去...“
她低頭看著父親骸骨掌心的印記,那是個未完成的“家“字。沈硯冰忽然笑了,將蟠龍佩放在父親掌心,任由自己墜入血色池水中。在失去意識前,她仿佛看見洗心崖的摩崖石刻正在崩裂,“洗心革面“四個字褪去表層,露出下面深深刻著的“沈家?!叭齻€血字。
云霧散盡時,青嵐宗眾人驚恐地發現,洗心崖已變成一座血色巨碑,碑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名,每個名字旁都開著一朵青玉蓮,只是蓮花的顏色,是觸目驚心的暗紅。而在巨碑頂端,跪著道素白的身影,她的發間纏著血色絲帶,正是沈家女修成年時的標志。
“下一站,青嵐殿?!吧虺幈p聲說,指尖撫過胸前未愈的傷口,那里刻著新的印記——半朵青玉蓮,花瓣上染著金粉,那是用青嵐宗歷代長老的靈骨磨成的粉。她站起身,看著遠處倉皇趕來的青嵐宗眾人,嘴角勾起冰冷的笑。
洗心崖下的骨,該輪到青嵐宗來償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