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沒走幾步，杜昭昭便遇見了趕赴宮宴的杜氏夫婦。

“昭昭，這冰天雪地的，怎么獨自一人在外？哥哥姐姐呢？”杜傳華接過她手中的禮盒，沉聲問道。

遠處茶坊的隔間內(nèi)，隱約可見兩顆腦袋探出，正沖她擠眉弄眼。

杜昭昭感覺自己好命苦，明明是被拋下的那個，卻要替他們打掩護。

“人太多，我們走散了。”杜昭昭找補道。

杜傳華沒信她的話，從鼻間哼出一聲，目光在她凍得通紅的鼻頭停了停，終究沒再追問。

杜夫人在馬車內(nèi)向她招手，“昭昭要不要去宮宴玩？去的話就進來，不去的話我著人送你回府?！?/p>

杜侍華不待她回答去還是不去，一把將她抱進車內(nèi)，“費什么話，外頭這么冷，進來再說?！?/p>

說不高興是假的，杜昭昭只差把激動兩個大字寫在臉上，她壓了壓嘴角，道:“只有我一個人去嗎？”

杜傳華冷聲道:“對，只有你去，他們貪玩不回府就別想去了?！?/p>

杜夫人面露不悅，當即嗆聲：“誰招你了，火氣這么大，孩子貪玩怎么了？你小時候不也成天野得沒邊？寒冬臘月光著腚下河摸魚，差點凍死在冰窟窿里，還好意思說他們。”

“多少年前的破事了，還翻出來說？”杜傳華臉色一黑。

“我偏要說！”杜夫人下巴一揚，一把將杜昭昭摟進懷里。

杜傳華拿夫人沒轍，只能把火撒在騎馬跟車的來福身上，一巴掌拍掉他大腿，“滾下來！”

來福突遭無妄之災(zāi)，懵逼道：“啊？”

“叫你下來，耳朵聾了？！”杜傳華眼一瞪。

來福手忙腳亂往下爬，還沒站穩(wěn)，屁股上又挨了一腳，疼得齜牙咧嘴。

杜傳華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來福揉著屁股，苦著臉跟在馬車后頭，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在馬車里的杜昭昭也不好受，每次杜氏夫婦親近她時，都會沒來由起一身雞皮疙瘩。

杜府保密工作做的極好，除了夫婦二人與長女，再無人知曉她的真實來歷。

對外只道是自幼體弱養(yǎng)在莊上，病好后接回家中。

偏巧杜家四公子與她年齡一致，確實因為體弱寄養(yǎng)在道觀，這番說辭倒叫人挑不出錯處。

更何況她入府半月，杜家便舉家遷往京城，更是無人知曉這樁秘密。

時光荏苒，時間就這樣從指縫間溜走，杜昭昭頂著杜五小姐的名頭，渾渾噩噩度過了五年。

還差五年，她就滿十八了。

朱輪華轂在宮禁前穩(wěn)穩(wěn)停住時，車轅上的霜花正簌簌掉落。

侍女打起繡簾，杜夫人踩著腳凳正要下車，忽見丈夫伸來的手掌，當即別過臉去，反而扶住了來福遞給杜昭昭的手腕。

來福僵在原地，滿臉寫著“夫人饒命“。

杜昭昭扶著杜傳華，無心理會這些閨房情趣。

她仰頭望著巍峨宮墻，七八層樓高的墻體高高聳起，有種泰山壓來墻欲傾的壓迫感。

甬道幽深，連懸掛的金柱紅綢都透著一股子森然。

難怪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怕是麻雀偷懶都飛不過這高墻。

她忽然有些可憐那位新皇后，轉(zhuǎn)念又想，人家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食山珍海味，飲玉液瓊漿，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說不定反倒覺得外頭的世界粗鄙不堪，自己確實有點成吃蘿卜淡操心，“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了。

穿過兩道獸首銅門，朝暉殿的飛檐已在眼前。

杜昭昭跟著父母踏上漢白玉階，加入四周官員家眷守在殿外等候大隊。

等候的間隙出了段小插曲。

杜昭昭午膳用得少，此刻腹中空空，腸胃竟不爭氣地打起鼓來。

那聲響在肅靜的殿前格外突兀，引得周遭官眷不住側(cè)目。

杜夫人忙捏了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且忍忍，待入席便好了?！?/p>

杜昭昭捂著肚子默默點頭，實則腳趾都快把鞋底扣爛了。

此時，旁邊同是等候的小姐從廣袖中暗渡一枚酥餅給她。

杜昭昭感激的看她一眼，對方只是俏皮的笑笑，回頭繼續(xù)等候。

杜昭昭接過時指尖都在發(fā)顫，咬下去的瞬間險些落下淚來：世上還是好人多呀。

“宣，眾卿進殿——”

等了許久，殿門終于是開了。

官員家眷魚貫而入，杜昭昭跟在大人后面入席。

杜家的席位比較偏，離皇帝寶座直接五十米開外，上面嘰里咕嚕說話，杜昭昭這邊是聽也聽不清楚，看也看不明白，只隱約間可以看出皇帝很年輕，皇后比他更年輕。

早有耳聞皇后不過九歲，皇帝已經(jīng)十五了，以古代的眼光來看，皇帝算半個成年人，娶的妻子卻是個孩子。

給杜昭昭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孩子們玩過家家，你當新郎，我當新娘，玩樂可以，變成現(xiàn)實就有些讓人接受不了了。

換言之，這種操作其實在古代皇族屢見不鮮，七八歲的皇后，皇帝舅舅娶親侄女等等，諸如此類，史書上比比皆是。

相較之下，眼前這對璧人好歹沒有血緣牽扯，竟顯出幾分難得的“體統(tǒng)“來。

杜昭昭晃了晃腦袋，將那些紛雜念頭甩開。

朝堂之事自有袞袞諸公操心，她這只混吃等死的小米蟲，合該踐行李太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至理。

意識反作用于實踐，杜昭昭宛如偷腥的貓兒坐在案桌前大快朵頤。

宮宴進行至一半，杜昭昭的肚皮已經(jīng)撐得滾圓。

杜夫人眼睛都直了，牙箸差點沒掉在地上，她眼神復(fù)雜道：“吾女……飽否？”

“飽了飽了！”杜昭昭油汪汪的爪子按在案幾上，打了個意猶未盡的嗝，“皇宮的菜真好吃?！?/p>

臉皮太厚了，杜夫人自嘆弗如。

丈夫還膽心她在官眷面前粗心大意失了體面，沒想到吧，最最心愛的女兒才是最沒形象的那一個。

“母親，女兒想出去消消食?！?/p>

杜夫人猶豫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臨走前囑咐道：“在皇宮里別亂跑?！?/p>

“嗯嗯！”杜昭昭趁沒人注意她溜了出去。

夜風拂過面頰，帶著太液池濕潤的水汽。

因著帝后大婚，當值的宮人大多都領(lǐng)了賞錢去歇息，偌大的宮苑竟顯出幾分難得的靜謐。

杜昭昭提著裙角走在九曲回廊上，漸漸將杜夫人的叮囑拋在了腦后。

“撲通，撲通……”

小姑娘扶著白玉欄桿，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石子擲入湖中。

奇怪，不是說所有家眷都在殿上嗎？難不成還有同她一般的逃宴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