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裹著凌晨三點的寒氣，像把冰刀捅進鼻腔，剜得鼻竇生疼。夏雪蜷縮在ICU走廊盡頭的陰影里，膝蓋抵著二十七個空輸液瓶，玻璃在塑料拖鞋下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手機屏幕裂成蛛網，眾籌頁面的藍光映著她發青的眼底：“已籌集48762.35元“，這個數字像枚生銹的釘子，三年來反復捶打她的喉管，比母親肺部那枚無法手術的腫瘤更讓人窒息。

“夏小姐？“護士長的高跟鞋聲從走廊拐角傳來，鞋跟敲在地面的節奏精準如監護儀。夏雪慌忙用膝蓋收攏輸液瓶，裸色甲油的指尖已經叩上繳費單：“今晚十二點前必須續繳鎮痛劑費用，否則系統會自動斷供。“尾戒上的碎鉆劃過紙面，在“欠費“二字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那光斑晃得夏雪眼眶生疼，她想起母親昨天咳出的血珠，也是這樣細碎的、不祥的閃爍。

口袋里的芬太尼貼片突然發燙。五分鐘前，她在307空病房偷貼片時，指尖擦過包裝上的批號“TX-1999-0119“，那串數字像活物般蠕動，滲進指紋的紋路。此刻護士長的目光掃過她攥緊口袋的手，夏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走廊盡頭自動販賣機的嗡鳴，在耳膜上敲出雙重節拍。

暴雨來得毫無征兆。消防通道的鐵門被狂風撞開，雨水卷著深秋的涼意灌進來，救了她即將暴露的偷竊行徑。當護士長的腳步聲轉向護士站，夏雪已經沖進十二樓的天臺，鐵銹味混著雨腥氣撲面而來。生銹的“高空危險“告示牌在風中搖晃，漆皮剝落處露出底下暗紅的警示語，像道永不愈合的傷口。她蜷縮在水塔背后，雨水順著塔身裂縫滴進衣領，凍得她牙齒打顫。

撕開貼片包裝的瞬間，母親的呼吸機警報突然穿透雨幕。那聲音尖銳如刀，割開雨簾的剎那，夏雪腕間爆發劇烈的灼燒感。她驚恐地看著藍色液態金屬從毛孔滲出，在皮膚表面凝結成倒流的手表，“23:59:59“的血紅數字在表盤上逆時針狂奔，每跳一格，就有細密的電流順著神經竄向心臟。

天臺積水里的倒影開始分裂。左側是她真實的影子，蜷縮成卑微的一團，右側卻伸展出布滿星斑的觸須，每根觸須末端都凝著一滴懸浮的雨珠，折射出不同時空的碎片——有星際監獄的金屬穹頂，有母親年輕時候的笑臉，還有林夏虹膜深處轉動的機械齒輪。

“別碰時間錨點！“

白大褂下擺掃過懸浮的雨珠，帶起一圈圈漣漪。林夏出現在天臺邊緣，黑色牛津鞋尖懸在護欄外，狂風將他的袖口吹成鼓起的風帆。夏雪聞到他身上混合的消毒水與機油味，這氣味她曾在偷貼片時聞過，那時他正站在藥房監控死角，往白大褂內袋塞什么東西。

“你的心跳頻率在干擾時空共振。“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間，夏雪看見他虹膜里的齒輪突然加速轉動，潤滑油混著血絲從睫毛根部滲出，在臉頰上劃出銀色淚痕。林夏的白大褂被狂風掀起一角，露出內袋邊緣的金屬銘牌。當夏雪掙扎時，銘牌編號突然變得清晰：“TX-0119“。，這數字讓她想起偷來的止痛貼批號——都是同樣尖銳的斜體字。

“B-7區...星核...“他的話被電磁雜音切碎，身體開始像素化崩解。夏雪瞥見他內袋里滑出的銀杏葉標本，葉脈間隱約有藍光流轉——正是三小時前她在貼片包裝上發現的那片，當時葉子邊緣還沾著新鮮的雨水，而此刻，葉片上的水珠正與她腕間手表的液態金屬產生共振。

整座醫院突然發出金屬扭曲的吱呀聲。夏雪眼睜睜看著走廊在視野里九十度翻轉，天花板上的吊燈垂落成鐘擺，護士推著治療車在垂直的墻面上奔跑，白色長襪沾滿磁軌的火花。母親的病床懸浮在頭頂上方，呼吸管拉長成透明的拋物線，監護儀的綠線在空中流淌，化作星圖里的某條旋臂。

腕表迸射的發光絲線纏住她腰肢，那觸感像無數細小的水蛭在叮咬。

墜入漩渦前的最后一瞥，夏雪看見母親病床的監控畫面——心電波形竟與星淵裂縫的輪廓完全重合。這個發現讓她毛骨悚然：三天前她替母親擦拭身體時，曾在她肩胛骨處摸到凹凸的疤痕，形狀正是“X“。

墜落的過程像穿過多層水幕。先是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接著是星際塵埃的焦糊味，最后是某種深海生物的咸腥。當夏雪砸在金屬地板上時，膝蓋傳來的劇痛混著雙重警報：地球醫院的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鳴，星際監獄的湮滅炮充能提示音如低頻海嘯。

懸浮光屏在頭頂展開，血紅色字符流淌如巖漿：【碳基債務代償系統激活】【債務51237.65星幣】。夏雪抬頭，看見監控器里林夏的機械義眼正在閃爍，他腳邊躺著半片銀杏葉，葉脈間滲出的靛藍色熒光，與記憶中母親咳出的血珠完全一致。更詭異的是，葉片邊緣的鋸齒形狀，竟與她偷來的芬太尼貼片包裝邊緣嚴絲合縫。

【地球線剩余時間：239:59:59】

【星淵刑期：2399:59.9星歷】

懸浮數字在雨幕中投射出詭譎的鏡像美感，兩個“239“如同照鏡子般彼此凝望。當第一道光柱觸碰到她指尖，夏雪突然明白——這不是還債，而是高等文明在丈量候選者對痛苦的承載力。

星際監獄的光屏彈出猩紅提示：【候選者身份核驗中...】。當夏雪試圖觸摸懸浮的“X-0119“編號時，數字突然裂變成三組片段：

X-01→#%林夏…銘？@

19→—：.～“a

X→：—：、腕表—：@

“X-0119號囚犯，“機械女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液態金屬的質感，“您的跨時空負債已觸發時空悖論。根據《星際債務守恒定律》，您需在23小時59分59秒內完成以下任務——“

光屏分裂成兩半，左側顯示地球醫院的實時畫面：母親的手指正在監護儀下微微顫動，呼吸面罩上的血珠懸浮起來，與星淵深處的某個光點產生共鳴；右側則是監獄地圖，B-7區的標識正在閃爍，圖標是片展開的銀杏葉，葉脈間布滿類似止痛貼批號的紋路。

夏雪顫抖著抬起手，手表表面浮現出新的倒計時，而在那串數字下方，眾籌頁面竟仍在跳動。最新一條捐款來自“仙女座文明基金會“，金額51237.65星幣，到賬時間與她墜落的瞬間完全同步。

遠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十二道激光束從穹頂射下，在她腳邊勾勒出星軌圖案。夏雪突然意識到，母親病房的窗戶編號是23，她的囚犯編號是0119，而芬太尼貼片的批號TX-1999-0119——這些數字像拼圖般嚴絲合縫，構成某個跨越星際的方程式。

當第一道光柱觸碰到她指尖，腕間的液態金屬突然沸騰。

她的身體開始虛化，化作無數光點融入星軌。在徹底消散前的剎那，夏雪看見兩個時空的自己在光屏上重疊——一個在醫院偷止痛貼，一個在監獄接取任務，而她們腕間的手表，正指向同一串逆流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