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
“嗯!?”
我的心緒還為撫平,走出小屋的一剎那言生的話語便響起。
他的手握著我的手腕,皮膚被反復摩擦,癢意順著觸感攀上心頭。
他拉著我靠近,低頭查看我的手臂與脖頸。
「可以嗎?」
他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我點點頭,揚起脖子。
他微涼的指尖觸碰到我頸側溫熱的皮膚,我緊張的不敢吞咽。
他突然靠近,我驚得后退,卻又被他穩穩拉回。
「已經沒事了。」
聲音低沉,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我們沒有再說話,卻又默契地別過臉,不約而同避開彼此的目光,像是做了什么心虛的事,卻又說不出口。
身后一陣詭異的風。
我們一同回頭,等待視線再次正視前方的瞬間,腳下早已不是熟悉的地面。
緊張的情緒喚醒了剛剛經歷的疼痛。
這里的一切雖不黑暗,卻儼然是一副蕭條景象。
眼前是個荒涼的庭院,小屋破舊,四周花草枯萎,腳下的人造草皮翹起起膠。正對我們的大門斑駁掉漆,門前懸著幾串焦黑的千紙鶴,隨風輕輕搖晃,發出細微聲響。
”這里是···?“
沉默的詭異或許更讓人脊背發涼,我下意識向言生靠近。
謹慎的觀察著四周,我絲毫未注意到身側那只即將要被牽起的手。
發涼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手腕,帶有微微的顫抖,我被這動作下的一抖,腦海中迅速浮現不好的回憶,那對雙胞胎的笑聲仿佛又出現了。
「林澄?」
我僵著脖子,一動不動。
“我···在···”
沉默許久。
我有些懷疑,卻只聽言生一句,「對不起···」
隨即,突然感受到手腕處被稍稍松開,目光隨之向下看去——是言生的手正準備松開。
我立即意識到言生一定是誤會了什么,一把握住他往回收的手,動作迅速,甚至還未給我解釋的時間,感受手掌心傳來的溫度,我的大腦一度死機。
“尷尬啊啊啊啊···”
腦中我的尖叫無限循環。
良久,從我的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
“那個···要不要,進去看一看?”
我根本不敢抬頭,斷斷續續轉移著話題。
臉頰微微發燙,冷空氣也壓不下這升騰的溫度。
「好啊···」
言生重新牽起手腕,走到大門前。
站在門口許久,不遠不近的距離讓我卻依然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出的熾熱溫度,我的思緒,逐漸飄的有些遠了。
“林澄···,歡迎來到我的小屋···。”
就像是遙遠的呼喚,她的聲音那么溫柔,愉悅卻又夾雜著悲傷,聲音與空氣漸漸相融直至不存在。
“老師···等了你很久···”
我突然感受到有什么東西從四周緩緩走出,肉眼卻觀察不到。但一種清晰的感受卻傳至大腦的最深處,他們就那樣平靜的從我的身邊,奔跑著,歡笑著經過,推開了大門。
那就是小屋里的樣子。
破敗的家具上,大大小小都沾上了不同的血跡,飛濺時留下的血痕在窗簾上,椅子上,柜子上···
此時此刻,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這里的確是一所幼兒園。
貼于墻面顏色鮮亮的涂鴉無時無刻不暗示著什么。
那些記不清的又或是太過清晰的,都像是老式電影,一遍一遍在我的腦海中反復上演,直到我感受到,自己的眼淚,滾燙的流滿臉頰,滴在手上,地上···
言生顯然也被這幅景象震住了,只是,相比小屋的一切,他更擔心我的狀況。
眼前一黑,這是一張碩大的手,是言生的手。
耳鳴聲中,我聽到他的喘息,靠近的心跳。
偶爾從手掌的縫隙里透出的些許光亮,無時無刻警告著這一切的真實。
我感受到自己的淚水浸滿了他的手掌心,壓著睫毛,直戳進眼睛,在自己的抽泣聲中慢慢冷靜,言生將我拉的更近了一些。
吵鬧聲被拉遠,重回清凈。
那只手離開了。我被光亮刺的抬不起頭,無力的手,將自己眼眶中的淚水拭去,朦朧的視線變得清晰。
這一次,在我的眼中,那些血痕,褪色,破敗都早已不在,顏色仿佛在一瞬間煥然一新,我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她的聲音傳來。
“我的孩子們,藏好了嗎!”
話語結束一瞬間,那些消失的人仿佛又突然有了生命,我看不見他們,卻能聽見偷偷的笑,放肆地尖叫,還有拖動桌椅的巨大噪音。
我捂著耳朵,在無限吵鬧的環境下甚至聽不見言生的聲音。他拉下我的一只手,跑著將我帶進一間教室,打開儲物柜將我塞了進去,不知是什么促使了我,當言生想要放開我的手時,我本能一般將他用力拉回。
“你去哪!?”
我不安地望向他,看他一關一合的嘴形,我讀不懂。
當他意識到這個問題后,他只是輕撫上我用力抓著他的那只手,我的心似乎被牽動,只見他輕輕扳開我緊抓的手指。
他的頭漸漸湊近我的耳朵,柜子里的空間過于狹小,我躲在柜子的最里面,他彎著腰將半個身子探入柜中,將我眼前的剩下的一絲光亮遮擋住,他呼出的熱氣均勻的噴灑在我的耳朵周圍,我甚至能聽見言生的心跳。
不知我是在害怕,還是,這樣的場景讓我著實不好意思,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只聽到他的聲音,緩緩的···
「我不走。」
「別怕,我就在外面。」
世界里,只剩下他的聲音。
當我隱約感受到他的身影已經不在柜子中,我才試探性的睜開雙眼,柜子隨即被關上,我躲在柜子里,這里的一切也像是獨立于世界之外的地方,安靜的只剩下我的呼吸聲,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極大,或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吧。
言生說的沒錯,他的確在外面,他似乎是躲在離我不遠的,裝打掃用具的柜子中,桶和掃帚被重新擺放,弄出極大的聲響。
隨著倒數的鐘聲被敲醒,徘徊在整個小屋的上方,這里的一切都瞬間變得安靜下來,我的呼吸也像是停滯了,緊張,強烈的不安感充斥著我的大腦,身上的溫度也在升高。
「別怕···我在。」
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言生的聲音,我下意識的想要回頭看他所在的柜子,卻忘記自己現在也處于黑暗之中。
“言生···?”
我在腦海中想象著他平時說話的聲音,試圖與言生再次交流。
「嗯。」
得到他的回應,我似乎覺得這片黑暗也沒有那么可怕,因為我知道,他就在附近。
皮鞋觸及地面時產生的響聲打破了寧靜的現實,我的思緒一下就被拉回。她的聲音依舊溫柔著,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可愛的孩子···老師一定會找到你···“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此時的我的手腳均已麻木,一心聽著門外的動靜。
突然。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她的聲音就那樣毫無預兆的傳出:”哎呀,找到了呢···“
我的大腦在一瞬間緊繃,我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深怕是我的呼吸聲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我嗎!還是···言生!?“
我控制不住的思考,心里默念著我與言生的名字。
但,什么都沒發生···
”你沒事嗎!?“
我問他。
「嗯。」
言生的回答極其簡單,但我也聽出他的情緒緊繃。
一陣刺鼻的血腥味傳來。
像是一個孩子的尖叫聲,銳利到像是可以刺穿這里的天空。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我忍不住的想咳嗽,我的鼻子幾乎被血腥味所填滿,那個孩子般的尖叫聲震動著我的耳膜。
一切都與我想象的不同。
在柜子里的我,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人走到我的柜子前。
那種無限的壓迫感,將我牢牢地禁錮在柜中,恐懼與不安,而絕望也即將到來。
距離一點點縮短,她的手想要打開柜門。
”嘩啦···咚!“
我聽見水桶,掃帚,桌椅都被推翻。
腳步聲離我遠去。
”言生!“
我在腦海中喊著言生的名字,沒有人回答。
”言生!“
我的心,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變得那么亂,我猛的起身,想要從里面打開柜門。
可是,已經打不開了。
一切都晚了。
小屋翻轉,我的頭四處磕碰,逐漸上升的高度讓我意識到此時此刻的柜子正懸浮在小屋的正中間。
“我到底該怎么做···“
稀薄的空氣使我的大腦氣的快要發瘋。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必須得出去。
深吸一口氣,我開始瘋狂的擊打柜子的四周,外面似乎也有無數的人在呼喊,她們尖叫,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用拳頭打,用指甲摳,用手肘撞,用腳踢···
全身的血液在燃燒,我知道此時的我,情緒已經到了極點,就像是過去經歷的一切苦難在此刻化為憤怒,我想要破壞這里的一切,內心促使著我,急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跪坐起,沉重的喘息在這個柜子里似熱浪一般一次又一次拍打在柜子的四周與角落,我已經沒有力氣,時間在推移,重復著無聲的祈禱。
“林澄!林澄!”
恍恍惚惚,是誰哭泣地呼喊。
“老師···她不在這里···”
無比稚嫩的聲音。
“老師···這里有血!”
伴隨著誰的尖叫,畫面迅速消失。
到底···是誰在說話呢···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我最后一次,舉起拳頭。
帶著身體的重量,我狠狠撞向柜門。
一聲清脆。
門被打開。
慣性拖帶著我,摔在了冰冷的地面。
但我無暇顧及,我必須要找到他。
我必須要找到言生!
我瘋一般跑到大門前,用力地推開。
院子已經不復存在了,我看見她。
那個主宰者。
她是一個穿著淺色皮鞋的女人。飄逸的黑色長發上戴著淺棕色的發箍,栗子色的連衣裙,胸口別著一枚小小的,燒焦的千紙鶴。
她的身邊,是毫無生氣,靜止一般的言生。
我不顧一切的跑過去,那個女人只是默默退后,她的距離與我越來越遠,從那雙淺色皮鞋開始,像是碎片般一片一片,漸漸消失了。
”我親愛的孩子,老師真的···很高興再一次見到你···“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回響。就像當初一樣,那么溫柔,愉悅卻又夾雜著悲傷,只是這一次,與空氣漸漸相融的還有那消失了的碎片。
我漸漸走向他。
牽起他的手。
手指相碰。
我沒有說話,這里的一切發生的那么快,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我的思緒不知為什么,也染上了悲傷的顏色。
他的指尖開始有了溫度,直到他再一次握住我的手。
淚水滴在他的手背,無法抑制的滾燙。
「林澄···」
他喊著我的名字。
我抬頭,那張哭花的臉也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
「我在呢···」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