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夜色如漆,在暴雨和黑夜的雙重幕布下,一場暗殺正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借著這雙重幕布遮掩的刺客影影綽綽,似夜的鬼魅一般在夜色中在暗色中詭譎滑過,以迅雷之勢迅速抵達自己的位置伺機而動。
這是一場由大宸國皇室第一閣——“天書閣”精心策劃的暗殺。這里頭單是排上“長老”級別的就有七個,再加上“公子”就更多,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佼佼者,同時也是這場博弈中,被對弈者放在棋盤上排列得錯落有致的棋子,但棋盤到底只是方寸,比不得人力親為,比如此刻。
女子看著面前棋盤上被黑子幾次圍追堵截的白棋,纖纖玉手捧著軟軟的臉頰撐在棋盤上,嘻嘻笑道:“要是放出一個,你可就全輸嘍!”
“......”
今夜不知何故,皇城城門竟一直沒關,城樓上也是空無一人,與白日里的守衛森嚴大相庭徑,原本熱鬧非凡的大街上也沒有行人,更不見開門亮燈的店鋪,許是都回去躲雨去了,兩匹棗紅駿馬拉著一輛馬車飛快疾馳在大道上。
馬車里半跪半躺的婦女拖著臃腫的身子,面色慘白滿頭大汗,卻還是死死咬著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身邊一個扎著雙髻的女子一個勁地拿帕子去擦婦人額上的冷汗,嘴里念念有詞無一不是“求菩薩保佑”的話,末了還不忘催促外頭的老爹再快一點。
誰也無法想象前幾天還光鮮亮麗站在朝堂上直諫當朝太子的太尉顧大人現在連自己的妻兒都顧不上只知道一個勁地抽著馬屁股以求早點逃出升天。
京城太尉府到城門就是一條直道,平日里催馬急走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就能到,,顧太尉還曾跟自己的兒子開玩笑,說“就算咱們爺倆兒大晚上偷溜出城也能趕在你娘發現之前趕回來?!倍F在這半盞茶的功夫幾乎要了他們這一家子的性命。
結發妻子覺得“一座空宅容易讓人生疑”便留下與那群人周旋;大兒子原本駕著另一輛馬車跟在他后面照應,半路上為了甩脫追兵走了另一條路。
二女兒擔心長兄快他一步摸了下去,現在還在車上的只有自己的三女兒和一個懷胎七月的妾侍。
顧太尉自認比大部分同僚幸運,不僅從戰場上撿回了一條命,回來還能封官加爵與自己心儀多年的女子結發為妻,雖然納了妾侍卻是難得的妻妾和諧,哪知年至中年竟遭此橫禍!
“哐”顧太尉心頭猛地一跳,側目便見一個黑影提刀砍在了馬車上,馬車被砍出了一道裂痕,所幸還不影響行駛,卻把里頭的人驚了出來。
“爹,你照顧好二娘,我妹生下來你要是敢有半分怠慢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顧太尉還沒來得及呵斥就聽到里頭的妾侍聲嘶力竭:“英娘!”
顧太尉只覺得背心掠過一股勁風,緊接著那個追上來黑衣人就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馬車也稍微加快了,撲面而來的疾風吹得顧太尉眼睛發澀,顧太尉強忍著眼淚在心里安慰自己:
英娘雖然是三個孩子里頭年紀最小的,但論身法比她二姐快,論手段比她大哥狠,就算真與“天書閣”的人交手也未必會吃虧,等出了城說不定還能回來找她。
顧太尉越想心越酸:英娘再厲害天資再好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啊!
這夜雨下得極大,振聾發聵一般,把馬車車轱轆轉動的聲音都掩蓋了過去,可顧太尉還是聽到了馬車里妾侍輕輕的啜泣聲,顧太尉狠狠地抽了一下韁繩,高聲喝道:“別哭!爺帶你沖出去!”
顧太尉已經看到了大開的城門,以及站在城門口執劍而立的黑衣人,同時也察覺到了暴雨中暗流涌動的殺氣騰騰,那些黑衣人此時仿佛沒了顧及一般餓狼一樣沖了上來。
顧太尉心里越來越涼,下意識得將手摸向了掛在腰上的刀......
......
長夜漫漫仿佛沒有盡頭,大雨傾盆,好似女媧補天的前夕,只怕再這么下個三五天,那些多嘴的朝官就得往上遞哪里哪里山洪水患的折子了。
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站在廊下拍干凈了身上的水,這才掀起門簾子走了進去,望見了坐在棋盤邊上的一對男女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默的站在門口,好像他就是進來取個暖一樣。
坐在棋盤邊的男子似乎無所察覺一般頭也沒抬。
“什么事?就在這兒說吧。”
曹將軍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那女子的方向,然后又看向男子,躬身抱拳道:“稟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天書閣公子宋子浩率先抵達城門攔下了顧氏余孽的馬車,顧氏余孽已收監天牢,聽候太子殿下處置!”
“好!”大宸國太子黎夙高興地把手里舉棋不定的棋子扔在了棋盤上,高聲笑道,“封宋子浩為正三品一等侍衛,明日調來太子府!”
“謝太子殿下!”曹將軍趕忙拱手道,緊接著又問,“那顧氏余孽該怎么處置?”
“還能怎么處置?殺......”黎夙話未出口就聽到“啪”的一聲,對面的長公主黎月一把將白色棋子全都灑在了棋盤上,把整個棋局都弄亂了,哀怨道:“我還想好好看看你吃癟的樣子呢,真沒勁!”
說完,黎月站起身來抬腳就要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有兩個劍士從門外闖了進來攔在長公主面前,分毫不動。
黎月扭頭怒目瞪向黎夙,喝道:“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連你皇姐也要軟禁起來嗎?”
黎夙一雙與黎月一般無二的鳳眸微微瞇起,緩步走到黎月面前,笑道:“這不是皇姐教的嗎?要是放出一個人,皇弟我可就輸了?;式悴粫胱尰实茌數陌?!”黎夙親昵地摟了摟黎月的腰肢,卻在收回手臂被黎月狠狠捉住了手腕。
黎夙看著自家姐姐那雙幾乎要迸出火花出來的漂亮眸子,勾了勾唇角湊到黎月耳蝸邊輕輕嘆息道:“皇姐不會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拿這塊玉牌去救顧英書嗎?”
黎月渾身一僵,黎夙看著自家姐姐的反應很是滿意,放開黎月,手指勾著順手摸來的玉牌轉了轉,戲謔道:“這顧英書可真是個人才,竟然把我們大宸國堂堂長公主勾的神魂顛倒的,要是有空可真想親自見識見識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黎月被氣得兩頰通紅渾身顫抖,卻還是嘴硬,“你少在那兒血口噴人污蔑我和英娘!我們只是君子之交,你這種心思齷齪的人知道什么?!”
眼看著黎月越描越黑,黎夙也不反駁,只是笑道:“君子之交也好,金蘭之交也罷,皇姐終究不過是一介女子,朝堂庶務繁雜,實在不適合皇姐這樣的金枝玉葉,皇姐還是應當學著相夫教子操持中饋才是。”
“哦,對了!”黎夙不知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說道,“聽說姜家的小公子姜蘭芝對皇姐鐘情已久,皇弟已經向父皇引薦了,想來不日便會有旨下達到鳳儀宮,皇姐這幾日還是待嫁得好,要是傳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傳到了姜家老夫人的耳朵里,那可就糟了。”
“黎夙!你最好期盼著你能一直算無遺策!否則我絕對是第一個殺你的人!”黎月臨走時聲如泣血,好似要將他拆吃入腹一般。
黎夙聽著不怒反笑;“那就,承姐姐吉言了?!?/p>
黎夙?這個名字有多久沒從旁人口中聽到了呢?自從自己被立為太子以后,就連一向親切地喚他一聲“阿夙”的母后也開始稱呼他為“太子”,想來那個時候也沒有想到,最愛護自己的姐姐也會這樣聲嘶力竭地喊一聲“黎夙”吧。
“趕在年關之前把人送去西北吧,好歹也算是個簪纓世家,死在他們守了十幾年的疆域上也算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