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口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樓道里,像是有心跳在每一級臺階上反復敲擊。許晚念緊捂胸口,仿佛心臟已經脫離了胸腔,在身體里四處翻滾。
天臺的鐵門半掩著,秋日的陽光傾斜進來,打在粗糙的混凝土上,留下一片被時間遺忘的溫熱。她沒想到,這里竟還開著門。
一陣風卷著塵土鉆進來,帶來青草與柏油的余溫,像某種自由的預告。她踉蹌幾步,來到邊緣的長椅前,手指不自覺地抓緊木紋,指節微微發白。
早晨教室里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王楠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和背后的竊竊私語混在一起,如噪音般將她的情緒攪亂。
“不是瘋子?那就更嚇人了吧。”那聲音仿佛在天臺上空飄蕩,與遠處的哨聲交織成噪音。她心頭一陣刺痛,猛地收回思緒,手指又開始在椅背邊緣輕輕抖動。
她明白王楠說話一向都帶著糖衣,外人聽起來像是在為她辯解,其實她自己最清楚,這不過是王楠一貫的做派——笑著下刀子。
真真假假,如霧般模糊。她低頭看向鞋尖,肩膀不由自主地微縮。空氣頓時靜得令人窒息。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手心,掌心浮現淺淺的月牙印。
終于,她咬牙坐下,捂住胸口,努力讓呼吸平穩。四周靜得只剩風聲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耳邊忽然傳來“咔噠”的一聲。
她猛地抬頭。
天臺另一邊,一個男生蹲在圍欄邊,正背對她點火。手里的銀色打火機彈了兩下,卻一直沒點燃。
他回頭,眉眼在陽光下顯出略深的輪廓。眼尾有點鈍,校服敞著,身形修長,整個人給人一種冷清的氣場。
四目相對,他沒有說話。她的手指在長椅上無意識地敲了三下,仿佛舊日琴鍵在心底回響。
她下意識站起來。
他收起打火機,慢悠悠地從地上起身,看著她,聲音淡得像風從鐵欄桿間吹過:
“你不是來抓人的吧?”
她愣住,反應了兩秒才搖頭。
“那就行。”他歪了下頭,像確認她沒有敵意,接著走向另一張凳子,坐下,“安靜點,別讓人知道這地方還能上來。”
她沒有說話,仍站著。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停在他手里的打火機上。他垂眼看了一眼,像是遲鈍地反應過來:“你不喜歡煙味?”
她點點頭,又搖頭,“就是……不太喜歡。”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把打火機收進口袋,像是默認了她的反感。
“你常來?”
“偶爾。”他靠著墻坐著,望天,“人多的地方吵。”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風有些大,她攏了攏校服外套的領子。兩人就這么隔著一個天臺的距離坐著,誰也不主動說話。
“你是高一的?”她終于打破沉默,試著找點話題。
“嗯。”他懶懶應了一聲,“你初二?”
“嗯。”
“轉過來的?”
她頓了頓,“算是。”
他沒再問。
像是不在乎,也像是有意識地不過多打聽。
“這地兒是你先發現的?”他問。
“之前有次上晚自習……不太舒服,出來透氣,發現沒鎖。”她低聲說。
他挑了挑眉,“那你挺巧。”
“你……為什么不上課?”
“偏頭疼。”他回得平淡,“太陽底下曬一曬比較好。”這句幾乎像在陳述天氣,卻在她腦內擊出一陣回聲——她躲開教室的理由和他的理由,竟驚人地相似。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撒謊。但他這語氣,像是陳述事實,連解釋都懶。
兩人又沉默了。
風吹動他的衣角,許晚念發現他手指一節一節蜷著,像在忍某種情緒。她忽然想到自己剛才發抖的樣子,也許,在他眼里他們都不過是需要躲開的“問題人物”。
“你……”她欲言又止,手指下意識地拽緊外套領口,像在自我防御。
他側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沒什么。”
他沒追問。只是隨手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口香糖,慢慢剝開,遞給她一顆。
“怕你喘壞了”他淡淡地說。
她沒伸手。
“沒有下藥。”他自己先放進嘴里,語氣依然是那種冷冷淡淡的,“薄荷味的,不嗆。”
她愣了兩秒,接過,輕咀嚼。涼意順著氣管,滋潤了燥熱的胸口,呼吸也緩了下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他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卻讓石縫里滲出了溫度。
“謝謝。”
“沒事。”他咬著口香糖,抬頭望天,“你一個人上來,不怕?”
“怕啊。”
“那還來?”
她歪著頭笑了下,“你不也一個人?”
奚晞低低笑了一聲,那笑卻像沒有溫度。
“你叫什么?”她忽然問。
他頓了一下,“奚晞。”
“晞光的晞?”
他點點頭,“你呢?”
“許晚念。”
他像是輕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沒再說話。
天臺再次陷入沉默。
陽光落在兩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風吹過,他們誰都沒離開,像在一場不被打擾的喘息中找到一種默契的安寧。
許晚念不確定這是哪種關系的開始,但她知道,他沒問她的過去,也沒提她眼角殘留的紅痕,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好奇地窺探。
他只是坐著,在她最不安的時候,默默收起打火機,遞過一顆口香糖。
她忽然覺得,這天臺,比樓下教室要寬敞太多了。
她沒有再追問。奚晞的態度不算冷淡,卻有一種明確的界限感,像是把他自己包裹在一層透明膠膜中,任誰都無法真正靠近。
但他剛剛那個動作——收起打火機,卻讓她開始注意到,他或許不是所有人以為的那種人。
風聲在耳邊回蕩,夾著些遠處體育課的哨響。許晚念不知為何,腦海里浮起一段旋律。
是她小時候奶奶教她哼的曲子,后來在鋼琴課上聽老師完整彈過。那旋律細膩、流動,如同清晨未化的霧。她低頭,幾乎無意識地輕聲哼了起來——音調低緩,像是自我安撫。
曲子只哼了兩句。
她忽然聽見對面傳來輕微的動作聲。
奚晞直起了背,像是忽然警覺。他沒有說話,卻將視線移開,盯著遠處屋頂的一角,指尖下意識地收緊,輕輕扣在石凳邊緣。
“怎么了?”她察覺,聲音停住。
“沒事。”他的語調和平常一樣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繃緊,“你剛才哼的……挺耳熟。”
“我也不知道名字……是我奶奶以前哼的,我小時候經常聽,她說聽了心會靜下來。”
他沒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像是強行壓住情緒。他眼神中閃過一瞬的停滯,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有的淡漠。
“你會彈琴?”他忽然問。
“以前學過一點。”她看著他,“你也聽過?”
他點了點頭,沒有細說。
她沒再追問。只是下意識地把旋律咽回了喉嚨。
她隱隱感覺到:那首曲子對他來說,大概不是愉快的回憶。
陽光落在兩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風吹過,他們誰都沒離開,像在一場不被打擾的喘息中找到一種默契的安寧。
許晚念不確定這是哪種關系的開始,但她知道,他沒問她的過去,也沒提她眼角殘留的紅痕,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好奇地窺探。
他只是坐著,在她最不安的時候,默默收起打火機,遞過一顆口香糖。
而她,在他神色繃緊的那一瞬間,忽然也想守住點什么。
他眼神掠過她手腕上的薄傷痕,若有所思。
“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
打完招呼,他便站起來朝天臺門口走去。
“明天大概還有太陽。”他轉頭看她一眼,“你要再來,記得戴點外套,風大。”
門被推開的聲音回蕩在天臺上空。
門被輕輕推上,風聲帶著一絲余韻回蕩。許晚念注視著他的背影,那校服下擺被風拂起,勾勒出一抹孤寂的弧線。
他不是瘋子,也不是怪物;只是,一個同她一樣,背負傷痕卻默默前行的人。
夕陽染紅了天臺,蟬聲如潮,風仍在耳畔低語。許晚念忽然覺得,這個天臺比樓下教室要遼闊太多。
她抬頭望向已關閉的天臺門,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在這里,她走出孤島,遇見了另一個溫柔的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