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課文的主旨大意......”,語文老師照例在講臺上喋喋不休。
許晚念趴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右手握著筆,在語文書的邊角描摹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她的眼神卻空落落的,像是浮在紙面之上,又仿佛飄得很遠。
“晚念,你昨天怎么了?聽說你跑出去了?”陳婉偷偷轉過頭,聲音壓得很低。
許晚念沒吭聲,只是把書翻了頁,向日葵的花瓣被她留在了上一頁,像是斷裂在某個未完成的季節。
“你別理王楠,真的。”陳婉頓了頓,似乎想說又不敢說,“她……她就是那種嘴上甜得要死,背后說人話像抹刀子的那種人。”
她輕輕嗯了一聲,心里卻在想:我究竟是想逃離,還是想再見到他?
昨天天臺的那段對話像一道細細的裂縫,在她心底緩緩蔓延開來。
那個男生。
奚晞。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身上混著煙草味與潮濕空氣的氣息,在雨后顯得尤其清晰。可他說話很輕,動作很慢,看起來不像那種真的會叼著煙在人前囂張的壞學生。
像一只隨時準備退回殼里的烏龜,又不小心伸出了脖子。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夜,,帶來紙頁發黃的霉味,風掃落葉沙沙作響。清晨的天色也因此顯得有些遲鈍,仿佛忘了要亮。教學樓后的小花園在十月的陽光下,光影斑駁,落葉被風掃過石階,帶出一點點干澀的沙沙聲。
許晚念站在圖書館外的走廊,校服上衣搭在臂彎,指節輕扣窗沿。陽光穿過她的眼睫,細密地照出淡淡的青黑眼圈。那是連續幾晚淺眠后的殘留痕跡。
距離上次在天臺與奚晞的偶遇,已經過去整整兩周。
兩周內,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常”。按時吃藥,強忍副作用帶來的反胃和困倦。她甚至嘗試再次參與小組討論,即便過程中總有人刻意忽略她的發言。
“晚念,這個問題你來寫可以嗎?”語文組長李老師語氣溫柔,“你字寫得挺好看的。”
“她寫字確實好看。”王楠笑著接過話頭,表情大方友好,“不過就是太安靜了,上一段時間一聲不吭,也怪嚇人的。”
有人附和地笑了兩聲,有人故作聽不見。
許晚念微笑應對,低頭寫字的時候,指尖悄悄收緊,掌心沁出細汗。
她早已明白,王楠一貫的手法是表面客氣,背后說話卻字字釘心。曾經,她以為這叫“人緣”,現在只覺得疲憊。
她不再回應王楠,也沒有試圖解釋什么。她不需要別人的理解來定義她的沉默。
–-
中午的圖書館義工活動開始,許晚念獨自推開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舊藏書室里彌漫著久未流通的書香與潮氣。她坐到角落,翻動一摞舊期刊,紙頁間的沙沙聲,像極了遠處蟬鳴里隱匿的節奏。
她一個人坐在角落整理舊期刊。抬頭時,卻在窗外的木平臺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陽光從肩頭瀉下,他的側臉在光影交錯里仿佛被雕刻。
她心跳一緊,下意識別過頭,指尖卻掐進書頁,掌心泛起細碎的疼。
片刻后,她合上最后一本舊刊,推門而出。腳步回蕩在空曠走廊,回聲像心跳又像解脫。
臺階上,他低頭戴著耳機,雨后泥土與潮濕空氣的混合氣息,依稀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青草味。
她怯怯地停下腳,喃喃:“抱歉,打擾你了。”
他抬頭,清澈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提防,卻沒有言語,只是微微點頭。
他還是那副表情,像什么都沒發生,又像什么都藏在眉眼之間。他身上并沒有煙味,許晚念注意到這一點——上次在天臺他叼著煙沒有點火,也許只是裝樣子。
早讀過后她去了圖書館一樓還書,不小心多繞了一圈,從后門穿過教學樓小道時,遠遠地看到他坐在那片無人的臺階上,低頭戴著耳機,不知在聽什么,神情安靜得不像話。
她鬼使神差地停住腳步。
奚晞察覺到動靜,抬眼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對,她的腳趾一下繃緊。
“又迷路了?”他語氣淡淡的,嘴角卻勾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許晚念搖搖頭,小聲說:“只是……走這邊近一點。”
他沉默不語,只側頭望著那片早晨還未散盡水汽的操場,耳機線在脖頸邊輕輕垂著,隨著風晃動。
空氣中再次卷來薄荷的余味,讓她回想起他遞糖的手指微白。
她站了一會兒,忽然有點后悔過來。
“那個……你昨天……”她開口,想問卻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
“什么?”
他側頭,那雙眼仍舊清澈,卻多了點提防。
“沒事。”她怯怯地笑了一下,想轉身。
“你……前幾天在天臺,不常去嗎?”她小心試探,話說出口又覺得唐突。
奚晞看著她,眼神微頓,隨即偏開視線,“沒怎么去。”
她本想再說什么,終究沒有繼續追問。男生的防備明顯,他像只受傷的小獸,輕易不會示弱。
氣氛有些沉。
她坐到廊柱邊,指尖無意識地在石板上敲出節奏。是小時候奶奶常彈的那首鋼琴曲的前奏,她還記得旋律,便輕聲哼了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一旁的奚晞卻忽然僵住了。
他的手指緊握成拳,眼神倏地失焦,呼吸也慢了半拍。
“……怎么了?”許晚念察覺到異樣。
奚晞沉默了一下,隨即低頭摘下耳機,語氣不帶情緒地說:“挺吵的。”
“……對不起。”她立刻收緊了衣袖,“我不是故意的……”
他沒有接話,只站起身把耳機塞回口袋里,抖了抖校服外套。
“我先走了。”他說。
“嗯。”她低頭應了一句。
但他走出去幾步,又忽然頓住腳步。
“許晚念。”他回頭,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
“……?”
“你不喜歡煙味對吧?”
她點頭,意外地抬眼看他。
“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抽。”他轉身要走,在臺階盡頭停了一下,又仿佛要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徑直走進陽光里。
許晚念站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陽光也有些薄涼。
風從走廊盡頭吹來,拂動走廊邊貼著的布告欄
耳側的碎發輕輕揚起。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天臺,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從陰影里望出去的光。
許晚念站在原地,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
課間,許晚念去辦公室交作業,途經琴房時,聽到隔壁班幾個女生在聊天。
“我跟你說,那個奚晞,其實很怪的。”
“他不是很冷嗎?上次學生會開會也不說話。”
“可你知道嗎?我室友說,她親眼看到他高一下學期在琴房里突然暈倒過,還流鼻血。后來就很少進去那塊區域了。”
“真的假的?為什么會暈倒?”
“好像是當時有人在彈琴,然后他就——啪一下就倒了。我室友嚇哭了。”
“所以他是不是對什么聲音過敏?”
“誰知道啊,反正挺詭異的。”
她沒再聽下去。
那串話像一粒沙嵌進眼里,說不出的刺。
許晚念低頭走回教室,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有些發緊。
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天臺,她哼歌時他臉上那一瞬間的停滯。
再想起他說的“挺吵的”,卻又問那段旋律叫什么名字。
原來……是那首曲子。
但為什么?
他怕聽那個聲音?
還是那首歌曾與什么有關?
—
晚上,她坐在天臺上寫日記,風把她的頭發吹到本子上,她一邊壓著紙頁,一邊寫下:
“奚晞對聲音很敏感。”
“他說我唱的歌挺吵的,但他記得。”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忽然有點想了解他了。”
“——琴房,暈倒,曲子。”
“這些詞聽起來很遙遠,卻像是某種線索。”
“但我不急。”
“我也有很多藏著不說的秘密。”
“如果他愿意說,就好了。”
她抬頭看天,星星淡得幾不可見,像某種快要消失的信念。
而那個信念,仿佛藏在某個隱秘的角落里,等著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