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下巴上的汗，中山裝前襟已經被草汁染出塊暗漬：“行，不回城就不回城。“

他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筆錄紙，筆尖在“回城申請“四個字上狠狠劃了道，“老子給你蓋個'思想進步'的章，明天就滾回你的破村子！“

方青青心里冷笑，面上卻慌忙爬起來：“謝謝張隊長......“她伸手去接筆錄紙時，故意讓指尖擦過對方掌心的老繭，“我回到村里后，怎么和大家說這事啊？“

“你就咬定，革委會查清楚了，書不是你的，你壓根沒看到什么禁書，那都是被人誣陷的。“張大頭皺著眉，不耐煩地說道，“今天辦公室這事，趕緊處理完，別再給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轉身時鑰匙串撞在鐵門上，發出刺耳的響聲。方青青蹲下身，心里暗恨，都是陸野的錯。要不是陸野，她也不會受這么多苦。

清晨的陽光蒙著層灰撲撲的霧，像塊陳舊的黃布搭在革委會辦公室的玻璃上。

黃勾半靠在吱呀作響的藤椅里，指間夾著本邊角翻卷的《青春之歌》，封面林道靜的畫像被煙頭燙出焦洞，像只空洞的眼睛俯瞰著地面。方青青和張大頭跪在青磚上，前者脊背繃成細弓，后者肥碩的身軀幾乎要把磚面壓出凹痕。

“赤身裸體躺在革委會辦公室，“黃勾突然將書摔在桌上，震得硯臺里的墨汁泛起漣漪，“傳出去革委會的牌子還要不要掛？“

他起身時中山裝后襟的補丁擦過椅背，露出底下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但念在你們主動認錯——“

張大頭的額頭重重磕在磚上，聲音帶著哭腔：“是我豬油蒙了心！資產階級腐朽思想侵蝕了革命意志......“

“夠了。“黃勾甩來兩張蓋著紅章的稿紙，目光落在方青青鬢角的紅頭繩上，“方知青，床板底下的幾本書怎么解釋？“

方青青的指甲掐進掌心，那本被禁的書是她上個月在廢品站翻到的，書頁間還夾著半張糖紙。她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蝶影：“看著封皮上的洋人畫像新鮮......“

“新鮮？“黃勾冷笑一聲，從抽屜里抖出個牛皮紙袋，露出半截紅色書脊，“縣革委會剛發了通知，查獲此類毒草要當場焚毀。“

他指尖劃過方青青緊繃的肩膀，“不過你運氣好——“紙袋被推回抽屜深處，發出紙張摩擦的窸窣聲。

張大頭忙不迭磕頭，膝蓋在磚面撞出悶響：“謝謝主任寬宏大量！“

“看在你在我手下做事這么多年辛苦了，檢討書貼到公告欄，三千字，明天中午前交。“

黃勾敲了敲桌上的銅制公章，陽光穿過窗欞，在方青青臉上投下五指山般的陰影，“再有下次，“他瞥向張大頭腰間重新別好的鑰匙串，“就不是檢討能了事的。“

方青青攥著檢討書起身，紙頁邊緣的毛邊蹭得掌心發疼。張大頭的突然拽住她袖口：“聽見沒？主任這是給咱們留活路，回去以后閉緊你的嘴，懂了嗎？......“

“知道了。“方青青甩開他。

“呸，這個小賤人！”

陸野從大通鋪上滾下來時，炕席縫里的跳蚤都被他震得蹦了三蹦。他揉著雞窩頭扒著窗沿往外瞧，知青點的土院里空蕩蕩的，曬谷場上飄來的口號聲像隔了層棉被，悶悶的傳不真切。

“嘿，都下地了？”他趿拉著露腳趾的解放鞋，輕車熟路地躲進柴房。確認四下無人后，他緊閉雙眼，意念一動，一個閃爍著微光的空間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從中取出一只香氣四溢的烤雞，金黃的外皮泛著誘人的油光，還有一盒紅燒肉，一盤蔬菜和紅燒魚，軟糯的米飯包裹著新鮮的魚肉和翠綠的蔬菜。他迫不及待地撕扯著雞肉，大快朵頤起來，米飯也被他一口一個地送進嘴里，腮幫子一鼓一鼓，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真香啊——”陸野抄起搪瓷碗，筷子直戳肉皮，油脂“滋溜”順著筷頭滑落，在陽光下拉出一道金晃晃的線。

他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第二塊脆骨，腦海中陡然響起系統那欠揍的電子音：“野哥，這肉是哪來的？？”

“哪來的？”陸野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一邊用饅頭蘸著肉湯往嘴里送，“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集市上淘來的寶貝，純靠我這雙慧眼，在一堆糙糧里發現了這口美味，怎么，你有意見？”

他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我自個兒花錢買的，吃得心安理得。你見過哪個‘美食家’虧待自己的胃？這叫生活品質，懂不懂？”

系統彈出個捂臉表情包：“得了吧您，昨天還信誓旦旦說要體驗鄉村生活，結果一見到肉，就原形畢露，跟餓了三天的土狗似的。”

陸野夾肉的筷子猛地頓住，油湯滴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體驗鄉村生活怎么就不能享受美食了？”

他抹了把嘴角的油，“鄉村生活的樂趣，可不就藏在這些煙火氣里？你瞧這五花肉，肥瘦相間，在鍋里一煎，那香味，簡直是鄉村生活饋贈的寶藏。”

說著，他夾起一塊帶皮的五花肉，對著陽光晃了晃，“這就是生活的‘調味料’，沒它，日子得多寡淡。”

系統沉默兩秒，語氣一轉，變得諂媚起來：“哥，要不分我點？我這虛擬數據體，最近總覺得能量不足……”

“滾蛋。”陸野把最后一塊肉塞進嘴里，夸張地吧唧嘴，“你個電子幽靈，湊什么熱鬧？信不信我把你‘格式化’了，讓你再也沒法嘮叨。”

他擦著嘴走到門口，往草垛上一躺，棉襖往臉上一蓋，陽光透過槐樹葉，在他身上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像是給身上照下了光影。

“野哥，你真不打算做點什么？”系統的聲音里帶著點無奈，“方青青都被你搞去革委會了，你就準備天天這么躺著不干事？……”

“做什么？”陸野掀起棉襖角，對著天空比了個心，“沒看見我正在進行‘美食鑒賞，享受鄉村’的偉大事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