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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青矜夢回少年時

第19章救急任務

【廊道奇襲】

文化節籌備的喧囂,如同失控的、奔騰不息的潮水,在整棟教學樓的廊道間肆意奔涌、喧囂回蕩。腳步聲雜沓凌亂,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而充滿活力的笑語與時不時爆發的激烈爭論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首充滿了蓬勃生命力、卻又略顯雜亂無章的青春交響詩,尚未譜寫至最終的華彩樂章。

張甯,如同一葉被卷入洪流的孤舟,身不由己地漂行在這喧鬧擁擠的河道之上。她手中,依舊緊緊地、近乎固執地握著那本封面已有些磨損、承載著百年孤獨的厚重書籍,腳步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不被外界任何紛擾所干擾的、沉靜而輕快的韻律。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周遭那如同鼎沸人聲般的喧嘩,于她而言,不過是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背景音符。

她的目的地,清晰而明確——圖書館。那個如同避風港般、能讓她徹底沉入文字構筑的浩瀚海洋、尋得片刻安寧的圣地。

然而,命運的劇本,往往充滿了惡作劇般的、從不按常理出牌的意外轉折。

就在她即將如同游魚般、優雅而無聲地滑入前方一個相對安靜的走廊轉角時——

一個熟悉的、然而此刻卻帶著異常急切和焦慮的聲音,如同一道被精準投擲而出的、無形的繩索,自身后猛地套住了她前行的腳步!

“張甯!——等一等!等一下!”

班主任的聲音!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喧嘩!帶著幾分不容錯失的、近乎焦灼的緊迫感!仿佛他正在奮力追逐一個即將從指縫間溜走、至關重要的機會!

張甯的步伐,如同被瞬間施了定身咒,戛然而止。

她緩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轉過身。面無表情。

映入眼簾的,是班主任那張因為快步奔跑而略帶氣喘、微微泛紅的臉。他臉上,依舊習慣性地掛著那種職業化的、如同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但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深處,卻清晰地泄露出了一絲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焦慮與急躁。

她秀氣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輕輕挑了挑,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蕩起圈圈漣漪。語氣里,透著一股被打斷了既定行程后的、隱隱的不耐與疏離:

“老師,有事嗎?”

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她獨有的、如同大提琴般悠長而略帶沙啞的質感。似乎早已預示著,接下來將是一場她極不情愿參與、卻又可能無法輕易擺脫的對話。

班主任終于在她面前站定,微微調整著急促的呼吸,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營造的、近乎討好般的不好意思:

“呃,是這樣,張甯同學……那個……咱們學校的話劇社,嗯……出了點小小的、但非常非常緊急的狀況……急需你!對!就是你!去救個場!”

他一邊說,一邊還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極其懇切、甚至帶著點卑微的“拜托了”的手勢。臉上的笑容,也因此顯得更加刻意,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拋出一個包裝得無比精美、內里卻可能暗藏陷阱、讓她無法輕易拒絕的燙手請求。

張甯的眉頭,瞬間蹙得更緊!如同平靜的湖面被再次投入巨石,蕩起圈圈充滿了警惕的漣漪!

她的語氣,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抗拒!

“救場?什么救場?”

“老師,我記得,我好像……并不是話劇社的成員吧?”

她的聲音低沉而銳利,像是在第一時間就豎起了防御的盾牌,試圖劃清界限。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地摩挲著那本《百年孤獨》粗糙的書頁邊緣。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班主任連忙如同撥浪鼓般擺手,語氣里充滿了戲劇化的無奈與十萬火急的緊迫感,“但現在情況真的十萬火急!真的!比珍珠還真!”

“跟你同一年級的話劇社主力社員,昨天晚上突然得了重感冒!高燒不退!嗓子都啞得說不出話了!別說上臺表演,現在連下床都困難!”

“可是!演出就在大后天晚上——就是這個周四!時間根本來不及重新找人!更別說排練了!”

“所以……所以只能拜托你!臨危受命!頂替她的角色!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他的語速快得如同機關槍掃射!聲音里充滿了懇切與不容拒絕的意味!仿佛不由分說地、硬生生塞給了她一個滾燙到足以燎泡的山芋!眼神里,則滿是“只有你能拯救我們于水火”的殷切期待!

張甯的臉色,倏地一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后退了一小步!語氣里的抗拒清晰得如同白紙黑字!斬釘截鐵!

“我?演話劇?!”

“老師!您……您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連劇本都沒摸過!一句臺詞都不會背!這……這怎么可能演得了?!絕對不可能!”

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在拒絕一個荒誕不經、異想天開的提議!那后退的一小步,更是無聲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表達著她堅決的立場!

班主任見狀,生怕她下一秒就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轉身逃走,急忙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動作迅速地、輕輕抓住了她的胳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語氣,立刻無縫切換成輕松詼諧的調侃模式:

“哎喲喂!我的大學霸!別人不行,你肯定行啊!”

“你可是咱們學校公認的‘人形自走背書機’!‘記憶力超強大腦’啊!”

“區區幾句臺詞,對你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分分鐘搞定!”

他的聲音故作輕快,像是在拼命給她注入某種虛無縹緲的信心。手指,還不忘朝著走廊另一端、話劇社排練室的方向,用力指了指。

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和浮夸到極點的恭維,弄得一愣。張甯嘴角牽起一抹極淡的、帶著明顯戲謔意味的弧度,語氣依舊低沉,卻多了幾分不動聲色的嘲弄:

“背書和演戲,好像……是兩碼事吧,老師?”

她的聲音,像是在不緊不慢地調侃他這過于異想天開、甚至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想法。那若有似無的笑意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的鋒芒。

“哈哈哈!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又不傻!”班主任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打蛇隨棍上!發出一陣格外爽朗(或許是硬裝出來的)的大笑聲!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得意與篤定!

“但是!重點是但是!”

“你的外形條件!還有你身上那種獨特的、清冷又帶著點倔強的氣質!跟這個角色簡直是絕配!天造地設!”

“我們話劇社那位專業的顧問指導老師,已經偷偷看過你的照片了!她親口拍板同意的!現在!就差你點頭應允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宣布一個板上釘釘、不容更改的好消息!臉上那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經提前預見到了她無力反抗、最終只能乖乖妥協的結局!

張甯的眼神中,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般難以捕捉的動搖,悄然掠過。

她沒有立刻掙脫班主任那依舊緊握著她胳膊的手。語氣里,帶著幾分探究的懷疑:

“什么角色……這么神秘?”

“總得先告訴我,到底是要我演誰吧?總不能讓我演個路人甲或者背景板吧?”

她的聲音依舊低沉,卻摻雜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像是面對一個充滿了未知的、卻又隱隱散發著某種致命誘惑力的謎題。那后退的腳步,也悄然停住了。

班主任心中暗喜!知道事情有了轉機!立刻暗暗松了口氣,卻又故作神秘地、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如同在拋出一個極具分量、足以改變一切的重磅誘餌:

“是曹禺先生的曠世名作,《雷雨》里的靈魂人物——”

“繁漪!”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引誘般的、蠱惑人心的輕快。眼神深處,一抹老狐貍般的狡黠,如同流星般一閃而過。

“繁漪?!”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平靜心湖的巨石!瞬間激起了張甯眼中明顯的、劇烈的漣漪!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訝!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瞬間擊中要害般的、被立刻勾起的濃厚興趣!

“那個……那個復雜又可悲的女人?”

她的聲音,不再僅僅是低沉,似乎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對角色命運的復雜揣摩與隱秘掂量。原本無意識摩挲著書頁的手指,此刻停了下來,轉而緊緊地、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力握住了那本書堅硬的書脊。

班主任見狀,知道魚兒已經上鉤!立刻趁熱打鐵!如同小雞啄米般用力點頭!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肯定與強力的鼓勵:

“對!沒錯!就是她!繁漪!”

“怎么樣?是不是感覺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是不是感覺靈魂受到了召喚?”

“我跟你說!那位顧問老師眼光毒辣得很!她一看到你的照片,就斬釘截鐵地說:‘就是她了!非她莫屬!’”

他的聲音再次拔高!如同在給她注射一支強效定心劑!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近乎諂媚!

張甯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復雜的、帶著點濃濃自嘲意味的苦笑。目光投向走廊盡頭那片被陽光切割得明亮刺眼的光暈,語氣低沉而悠長,仿佛在無奈地嘆息,又像是在默默接受一個無法逃避的、早已注定的宿命:

“看來……我這是……插翅難逃了。”

聲音里,是被迫認命的無奈,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悄然激起的隱秘挑戰欲,奇異地交織在了一起。

班主任見她終于松口,如同得到了特赦令般,如蒙大赦!立刻不再給她任何一絲一毫反悔的機會!拉著她的胳膊,就興沖沖地往話劇社的方向大步走去!語氣里充滿了打了勝仗般的、難以抑制的興奮: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行!走走走!咱們現在就去見顧問老師!她會把劇本給你,跟你詳細說說具體情況!別擔心,一切有我們呢!”

他的步伐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像一個終于完成了極其艱巨任務、正歡快地奔向終點線的、功勛卓著的信使!

【話社圍獵】

兩人一前一后,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踏入了話劇社那略顯雜亂、卻又充滿了某種獨特藝術氣息的排練室。

室內光線并不算明亮,幾盞老舊的、布滿了灰塵的舞臺聚光燈,從高處打下幾道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中央一小片區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年灰塵與老舊道具、汗水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氣息。

劇本、筆記、潦草的服裝設計草圖,如同戰后的殘骸般,散落在房間中央那張斑駁的長桌上。幾個佩戴著社團徽章、神情焦慮的成員,正緊緊地圍在一起,面色凝重地低聲討論著什么,氣氛顯得異常緊張而忙碌。

顧問老師——一位戴著精致金絲邊眼鏡、氣質干練利落、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的中年女性,眼神銳利而富有穿透力——正雙手抱胸,站在他們中間,眉頭微蹙。

她一看到被班主任幾乎是“押解”著帶進來的張甯,眼睛倏地一亮!如同經驗豐富的獵人發現了極其罕見的、完美的獵物!毫不掩飾地、用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語氣帶著專業人士特有的審慎與直白:

“嗯……外形條件確實很出挑,無可挑剔。這股清冷里又帶著點兒壓抑不住的倔強勁兒的氣質……對,很對味兒。非常符合我對繁漪的想象。”

她的聲音清晰而果斷,像是在評價一件價值連城的、即將被送上拍賣臺的珍貴藝術品。目光,在張甯那略顯單薄的身上,停留了足足數秒。

被這樣赤裸裸地、如同商品般審視著,張甯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仿佛每一寸肌膚都被那銳利的目光穿透。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試圖用這種方式來維持自己最后的尊嚴。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警惕與揮之不去的擔憂:

“謝謝老師……但是……我之前,真的從沒接觸過任何表演,完全是零基礎。而且,時間這么緊迫……我恐怕……真的來不及。”

她的聲音依舊低沉,卻清晰無比地表達著一個毫無經驗的新手,在面對如此高難度挑戰時,最合理也最真實的顧慮。眼神深處,一絲難以掩飾的不安,如同投入水面的漣漪般,悄然擴散。

顧問老師并未直接反駁她的擔憂,反而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即,那原本舒展的眉頭也微微蹙起,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共同的憂慮:

“嗯,你說得對。時間,確實是目前最大的難題,也是我們唯一的敵人。”

“演出就在大后天晚上。繁漪這個角色的臺詞量……即使我已經盡力精簡過了,也絕對不算少。而且充滿了復雜的情感變化。”

“你必須爭分奪秒地去背,去理解,去感受。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她的聲音專業而冷靜,像是在冷靜客觀地分析著眼前的困境,并下達一個艱巨無比、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手指,輕輕翻閱著桌上那本被各種顏色的筆標注得密密麻麻、幾乎看不清原貌的劇本。

班主任生怕張甯被這巨大的困難嚇退,再次臨陣脫逃,立刻信心滿滿地、如同打了雞血般插話進來!語氣里充滿了對自己這位得意門生的、近乎盲目的自豪與吹噓:

“哎!這個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絕對沒問題!”

“論背書記憶這塊兒,別說咱們年級了,就是放眼全校!也絕對找不出第二個比我們張甯更強的!她就是天生的‘記憶大師’!過目不忘!真的!”

他的聲音高亢,像是在拼命炫耀一件舉世無雙的稀世珍寶。還用力地、鼓勵般地拍了拍張甯略顯單薄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的那份爆棚的信心,也強行傳遞給她一部分。

張甯無奈地、甚至帶著點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懂的、充滿了戲謔的語氣,低聲回應道:

“老師,您確定……您不是在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嗎?我感覺這坑有點深啊。”

聲音依舊低沉,像是在小聲抱怨一個極其不靠譜、還特別愛吹牛的“豬隊友”。嘴角,卻幾不可察地、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彎,藏著一絲苦中作樂的無奈笑意。

顧問老師被這師生間略顯有趣的互動,逗得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先前那份籠罩在她身上的嚴肅與焦慮,也因此緩和了些許。語氣變得溫和起來,帶著循循善誘的鼓勵:

“呵呵,別太擔心。有壓力是正常的,這說明你重視它。但你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們整個團隊,都會全力以赴地幫助你。”

“劇本,我已經根據我們這次演出的實際情況和時間限制,做了一些必要的調整和刪減。把繁漪的一些相對次要的戲份,和那些過于復雜、難以在短時間內把握的內心獨白,做了精簡和提煉。”

“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這個角色的核心——抓住那種在令人窒息的壓抑環境下的掙扎、反抗,以及她內心深處,對真摯的愛與個體自由的那份近乎絕望的渴望。抓住人物的精髓,有時候比一字不差地背誦臺詞更重要。”

她的聲音溫和而富有經驗,像是在黑暗中,給一個迷茫無措的新手,點亮了一盞指引方向的明燈。手指,準確地指向劇本中幾處被重點標記出來的、至關重要的段落。

張甯將信將疑地、伸出略顯猶豫的手,接過了那本看起來沉甸甸的的劇本。隨手翻開了幾頁。

目光,落在那些被印刷得工工整整的文字上。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先前那份如同巨石般壓在心頭的沉重壓力,似乎真的因此減輕了些許。語氣,也略微輕松了些:

“精簡過了?那……聽起來,好像……還好一點。”

聲音依舊低沉,像是終于可以稍微松一小口氣。目光,開始快速地、如同掃描儀般掃過那些即將成為她接下來兩天兩夜“噩夢”的臺詞。

班主任和顧問老師,極其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如釋重負的、計劃終于順利通過的喜悅與釋然。

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他們做出了最終的、不容置疑的決定!語氣帶著某種不容反駁的權威:

“那就這么定了!”

“張甯,你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好好熟悉劇本,找找感覺。明天下午放學后,準時來這里,參加第一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排練!”

他們的聲音,如同法官最終敲下的判決錘!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大功告成的笑容。

張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沉重地吐出。最終,只能無奈地、認命地嘆息一聲,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語氣低沉,卻帶著一絲破釜沉舟般的、不得不為之的決絕:

“……行吧。”

“我……試試看。”

聲音里,是被迫接受現實的深深無奈。但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清澈眼眸深處,卻悄然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又異常堅定的光芒!那是面對無法逃避的、巨大挑戰時,被徹底激發出的、潛藏在骨子里的斗志!

就這樣,在兩位老師一唱一和、連哄帶騙、軟硬兼施的“圍獵”之下,她終究還是接下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沉重無比的、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苦差事。

手中那本看起來并不算太厚的劇本,此刻,卻仿佛重逾千斤!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壓在她單薄肩頭上的責任與挑戰。

【魂牽繁漪】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絲絨,緩緩低垂,覆蓋了整個城市。星子稀疏,如同被隨意拋撒的碎鉆,在遙遠的天際,發出微弱而冷清的光芒。

張甯回到家中。她動作輕緩地、如同幽靈般,推開那扇略顯陳舊的家門,然后躡手躡腳地走進那間她與正值青春期的弟弟,共同分享的、空間逼仄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小小臥室。

房間的格局,簡單到一覽無余:兩張樣式最簡樸不過的單人床,如同兩塊兀立的礁石,緊緊地、固執地貼著那早已斑駁泛黃的墻壁。中間,僅僅留下一條窄得僅容一人側身勉強通過的狹窄過道,仿佛一道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無聲地劃分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弟弟的床邊,如同遭遇了小型龍卷風,堆滿了皺巴巴的課本、練習冊和花花綠綠的少年漫畫。墻上,歪歪扭扭地貼了幾張色彩鮮艷的超人海報,肆無忌憚地彰顯著少年人特有的熱情、活力與難以言喻的雜亂。

而她的床,則如同被遺棄般,蜷縮在房間最不起眼的、光線最昏暗的角落。被一幅從天花板上懸掛下來的、洗得幾乎發白、印著早已褪色的淡雅碎花圖案的舊布簾子,小心翼翼地、近乎嚴密地圍攏起來。簾子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起毛,那曾經或許鮮亮明快的色彩,也在日復一日的歲月侵蝕下,褪變得黯淡無光,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感。

這,便是她在這擁擠不堪、缺乏隱私的空間里,竭盡全力為自己爭取到的、唯一的、方寸之間的私人領地——小得,僅僅只能容納她蜷縮著、坐臥其中。

她熟練地、如同鉆進自己巢穴的小動物般,鉆了進去。然后,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動作,拉上了那道破舊的簾子。

那片刻的、脆弱的隔絕,仿佛瞬間將外界所有的嘈雜、喧囂與令人窒息的逼仄感,都暫時阻擋在外。這里,成了她臨時的、卻又無比珍貴的、雖然簡陋卻能帶來一絲安全感的避風港灣。

她伸手,擰亮了床頭那盞小小的、燈罩已經明顯泛黃的臺燈。

昏黃而柔和的光線,如同遲暮老人溫柔的觸手,灑落在略顯陳舊、帶著淡淡肥皂清香的床單上,也照亮了此刻正攤開在她膝蓋上的那本——由話劇社那位嚴謹的顧問老師,親自修改過的、《雷雨》第二幕的劇本。

她盤腿而坐,脊背下意識地挺得筆直,如同即將上戰場的士兵。開始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到極致的姿態,認真閱讀起來。

簾子外面,客廳里隱隱約約傳來母親與那位沉默寡言的繼父,斷斷續續的、刻意壓低了音量的交談聲。聲音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卻總能捕捉到諸如“工資”、“開支”、“下個月房租”、“學費”之類的、充滿了現實壓力的字眼。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般,持續不斷地滲透著這個家庭揮之不去的、瑣碎而沉重的生活壓力。

不遠處的書桌那邊,弟弟正伏案疾書,筆尖劃過粗糙的紙張,發出“沙沙”的、時斷時續的聲響。偶爾,還會夾雜著幾聲充滿了苦惱和煩躁的、含混不清的嘀咕,像是在與一道極其難解的數學題,進行著一場艱苦卓絕、勝負難料的斗爭。

張甯翻開劇本,目光,如同被強大的磁石牢牢吸引,死死地定格在那些屬于“繁漪”的、充滿了情感張力的臺詞上。

繁漪……

繁漪……

一個多么復雜、多么矛盾、多么令人扼腕嘆息的女性形象啊!

她如同籠中之鳥,被禁錮在一段毫無愛情可言、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婚姻牢籠之中。內心深處,卻洶涌澎湃著對真正的情感、對個體自由的、近乎絕望的渴望與聲嘶力竭的吶喊!

張甯一頁一頁地、極其緩慢地讀下去。眼神專注,眉頭微蹙。漸漸地,一種奇妙而深刻的、跨越了時空的共鳴感,如同無聲無息的藤蔓般,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纏繞。

她仿佛能夠隔著那薄薄的、印著鉛字的紙頁,清晰地觸摸到繁漪那顆被層層疊疊的封建枷鎖緊緊束縛、卻仍在不甘地、劇烈跳動的心臟;她仿佛能夠呼吸到那個陰沉、壓抑、如同墳墓般的周家大院里,那令人幾欲窒息的、充滿了腐朽氣息的空氣。

那種被無形的家庭倫理、被所謂的身份地位、被周圍無處不在的目光牢牢束縛的窒息感,與她此刻蜷縮在這方寸之間的、用破舊布簾子艱難圍起來的小小“堡壘”里的處境,竟然產生了某種驚人的、令人心悸的、跨越了百年時空的相似與呼應!

“真是……可憐的女人。”

她無意識地、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自語。語氣里,帶著一絲復雜的、難以言喻的同情與深深的感慨。眼神中,閃爍著超越了她年齡的、深邃的思索光芒。

她繼續往下讀。那些原本冰冷的、印在紙上的鉛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活了過來!一句句,如同擁有了意識般,爭先恐后地跳入她的眼簾,鉆進她的腦海,撞擊著她的靈魂!

她開始嘗試著,在心里默默地念誦那些臺詞,去感受那些文字背后洶涌澎湃的情感潛流,去體會角色每一次心跳的加速、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次絕望的顫抖。

簾子外,母親與繼父那如同背景音樂般的低語,依舊模糊卻又無處不在;書桌前,弟弟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偶爾會因為用力過猛而顯得格外尖銳,如同利刃般劃破深夜的寂靜。

然而,這些細碎的、充滿了濃郁生活煙火氣息的聲音,此刻非但沒有干擾到她,反而如同某種奇特的催化劑一般,讓她的思緒更加專注、更加深邃地、義無反顧地沉入了劇本所構建的那個壓抑、扭曲而令人絕望的世界。

她忽然停了下來,輕輕閉上雙眼。腦海中,開始清晰地勾勒出繁漪在舞臺上的具體形象。

她想象著自己,穿著一身剪裁合體、卻束縛著身體的旗袍,站在那片象征著壓抑與絕望的、昏黃而曖昧的舞臺燈光下。面對著那個冷酷、虛偽而專制的周樸園,用一種混合著極致的悲憤、徹底的絕望與最后的不甘的語氣,無力地、卻又帶著決絕地反抗:

“我不喝!——這藥!苦得很!——”

她的聲音,在自己的想象中,是那樣的高亢、嘶啞,充滿了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絕望與爆發力!仿佛那就是她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吶喊!

恰在此時,簾子外清晰地傳來弟弟一聲長長的、充滿了挫敗感的、幾乎要哭出來的嘆息。大概,又是被某道難解的數學題徹底卡住了,陷入了絕境。

她猛地睜開眼睛!現實的聲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從那短暫而深刻的沉浸中無情地拉回。

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帶著點荒謬感的苦澀笑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輕戲謔道:

“呵……我這是……提前入戲了?”

聲音低沉,像是在嘲笑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過于投入的感性。眼神中,卻也閃過了一絲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小小的驚訝。

她定了定神,甩開雜念,繼續埋首于劇本之中。

臺詞如同洶涌的潮水般涌來,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充滿了令人心碎的情感張力。

她開始真正地、全身心地投入嘗試背誦。

她那令人驚嘆的、幾乎如同天賦般的記憶力,此刻再次展現出其恐怖的威力!如同最高效運轉的精密掃描儀,將大段大段的、充滿了復雜情緒的文字,迅速吸收、儲存、編碼。

很快,她便能閉上眼睛,默默地、一字不差地念出繁漪那段著名的、充滿了悲涼、絕望卻又蘊含著驚人堅韌力量的獨白:

“熱極了,悶極了,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變成火山的口,熱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燒個干凈,當時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凍成死灰,一生只熱熱烈烈地燒一次,也就算夠了……”

她的聲音,在心底默念時,是那樣的低沉、清晰,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力量!像是在替那個被困在牢籠中的靈魂,向整個虛偽而冷漠的世界,莊嚴地宣告一個女人的獨立、尊嚴與不屈!

不知不覺間,簾子外母親和繼父的交談聲,漸漸平息了。弟弟那邊筆尖的沙沙聲,也變得緩慢而稀疏,最終,徹底消失。

整個房間,乃至整個家,都徹底陷入了深夜特有的、萬籟俱寂的、深沉的寧靜之中。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同無聲流淌的水銀般,悄悄地、溫柔地透過那道破舊簾子的縫隙,在攤開的劇本上,投下幾縷淡銀色的、夢幻般的光斑。

張甯的眼中,閃爍著顯而易見的、濃重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對角色產生了深刻理解之后,所產生的、復雜而強烈的靈魂共鳴。

她輕輕地合上劇本,如同對待一件珍寶般,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枕邊。然后,緩緩躺下,閉上了疲憊的雙眼。

然而,她的腦海,卻依舊如同一個小型的、永不落幕的放映廳,不斷地、循環地回放著繁漪那孤傲、倔強、痛苦、掙扎而又充滿了驚人生命力的身影。

她清楚地知道,接下這個角色,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場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甚至可能超出她能力范圍的挑戰。

但同時,在那份沉重如山的壓力之下,一絲隱秘的、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和意外的期待,也如同黑暗中一簇微弱的、卻異常頑強的火苗般,悄然在她心底點燃——

她竟然……有些期待。

期待著周四的晚上,站在那個聚光燈下的、小小的舞臺上,用自己的身體和聲音,去演繹這個復雜、深刻、充滿了無盡悲劇色彩的女人的故事。用她的靈魂,去觸碰另一個,在絕望中吶喊的靈魂。

廢墟2333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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