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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青矜夢回少年時

第27章雨中相遇

周日的清晨,像一幅剛剛被技藝高超的水墨畫家,用飽蘸了濃淡墨色的狼毫筆,在生宣紙上恣意揮灑開來的、尚未完全干透的畫卷。

淅淅瀝瀝的小雨,如同被頑皮天神扯碎后、隨手拋灑下來的千萬條纖細銀線,從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的濃密云層中,綿密不絕地垂落下來。它們細細密密地、不厭其煩地暈染著小鎮那歷經歲月滄桑、被磨得光滑發亮的青石板街巷,到處都呈現出一片濕漉漉的、泛著鏡面般清亮反光的景象。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獨屬于初夏雨水帶來的、混合著泥土芬芳與青草氣息的、沁人心脾的微涼。

天空,是那種沉郁得令人心頭發悶的鉛灰色,像一塊被浸透了沉重水分、無比厚重的陳年舊棉布,死氣沉沉地、重若千鈞地壓在遠處那些鱗次櫛比、仿佛永遠沉默的屋檐之上。

張甯,此刻正靜靜地站在自家那扇窄小的、窗玻璃上還糊著幾張早已泛黃舊報紙的窗前。她微微探出纖瘦的身子,仰起那張素凈的小臉,望向天空中那些如同被無形之手攪動般、驟然聚攏又在緩慢移動的暗沉云團。

細密的雨點,如同無數不知疲倦的小小鼓手,敲打在窗外那早已斑駁不堪、露出木頭本色的窗欞上,發出清脆而細碎的、富有節奏感的聲響。這聲音,如同某種來自遠古的、神秘的鼓點,正低聲預告著一場充滿了未知變數的、短暫的旅程。

母親、那個她始終無法完全親近的后爹,以及活潑好動、總是纏著她的弟弟小川,今天一大早便收拾停當,大包小包地,說是要去鄉下那個她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的爺爺家。

臨出門前,母親轉過身,回望她的眼神,溫柔得如同春日里被陽光徹底融化的、波光粼粼的湖水。然而,在那片看似平靜的溫柔湖面之下,眼底深處,卻又清晰地藏著一絲仿佛早已洞察一切、帶著幾分了然的、意味深長的笑意。她的語氣,也故作輕緩得如同耳語般問道:

“寧寧啊,今天……還去給人家補課嗎?”

那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縷在清晨微風中、不易捕捉的裊裊炊煙,卻又無比精準地、如同長了眼睛般,鉆進了張甯的心底最深處。

旁邊的小川,更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毫無顧忌地湊上前來,扯著嗓子大聲嚷嚷著,唯恐天下不亂:

“姐!你又去教那個‘笨蛋’啊?!”

張甯的心,如同被什么東西猛地撞擊了一下,毫無防備地、劇烈地一跳!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臉頰,燙得她有些微微發慌,仿佛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小心翼翼隱藏著的秘密,就這樣被猝不及防地、當眾揭穿了一般。

她趕緊低下頭,避開母親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捻弄著身上那件早已洗得有些舊了的棉布襯衫的袖口——那里的布料,因為常年的反復搓洗,已經微微發白、變薄,透著一種屬于貧寒生活的、難以言說的印記。

她含糊其辭地應付著,語氣也竭力裝出幾分毫不在意的、漫不經心的樣子:

“下……下這么大雨呢……去不去,還不一定吧。”

她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水潭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然后迅速散開。帶著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欲蓋彌彰的倔強。

然而,那雙微微閃躲、不敢與母親對視的清亮眼眸,早已將她心底那個早已做出的決定,泄露得一干二凈——給彥宸補課的計劃,從未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不大不小的雨,而有絲毫的動搖。

文化節過后,那幾套難度陡增的理科試卷,對于本就偏科嚴重的彥宸而言,簡直如同瞬間堆積起來的一座難以逾越、令人望而生畏的巍峨小山。

周六下午,他倒是難得地展現出了幾分“勤奮”,埋頭苦干了大半天。筆尖在草稿紙上發出持續不斷的、如同蠶食桑葉般的“沙沙”聲,那模樣,活脫脫像只被關在籠子里、不得不拼命跑輪的、勤勉的小倉鼠。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直到傍晚最后一縷金色的夕陽余暉,徹底沉入遠方的地平線,他面前,仍舊如同示威般攤開著一套幾乎還是半空白的題卷。更別提那些被他暫時選擇性遺忘、堆積在一旁的各科作業了。

以他那“高度自覺”、近乎頑疾的惰性,若是今天真的無人督促,恐怕他真能心安理得地、毫無負罪感地,將這些“麻煩事”一直拖到下周一刺耳的上課鈴聲響起的那一刻。

想到這里,張甯幾不可察地、從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腦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母親臨走前,投向她的那抹了然于胸的、意味深長的微笑。那微笑,像一盞突然被“啪嗒”一聲點亮的、瓦數極高的刺眼白熾燈,照得她心頭一陣莫名的慌亂與難以言喻的煩躁。

她撐開一把傘骨已經有些松動變形、顏色也早已褪得斑駁不堪的黑色舊傘。老舊的金屬構件,在她用力撐開的瞬間,發出“吱呀”一聲輕微的、如同嘆息般的呻吟,像是在無聲地抗議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擾人清靜的惱人夏雨。

初夏清晨,雨后那帶著濕氣的微寒,如同無孔不入的細針,輕易便穿透了她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灰色棉布長裙。冰涼的雨水,很快便打濕了裙擺的一角,濕漉漉地、如同水草般貼在光潔的小腿上,透出絲絲縷縷的、令人感到極不舒適的涼意。

她信步沿著那條早已走了無數遍、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紋般的街巷走著。雨點,如同頑皮的孩童投擲的小石子,密集地敲打在頭頂那片小小的、黑色的傘面上,彈奏出一種輕快而又略顯單調的、屬于雨天的獨特曲調。

街邊那些高大挺拔的梧桐樹,葉片被雨水反復沖洗得油亮翠綠,仿佛能滴下水來。它們沉甸甸地低垂下來,如同掛起了一道道厚重的、天然的綠色屏風。

巷子的盡頭,那幾棟據說是國企單位新近修建的、嶄新的職工單元樓,在朦朧彌漫的雨幕中若隱若現。方正而缺乏設計感的水泥外墻,泛著雨后特有的、那種深沉而冰冷的潮濕色澤,像一排排沉默肅立、毫無生氣的灰色衛兵,守衛著這片被雨水籠罩的寧靜。

快要走到彥宸家那棟聯排樓的大門口時,她的腳步,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微微一頓。

目光,如同被設定了精準導航般,穿透那層層疊疊、如同珠簾般的雨幕,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正是彥宸!

他正從不遠處那片更加濃密的雨幕中,大步流星地、幾乎是小跑著走來。身上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褲腳早已被冰涼的雨水打濕了一大截,深一塊、淺一塊地緊緊貼在腿上,顯得有些狼狽。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里,還沉甸甸地拎著一個鼓鼓囊囊、并且還在不停往下滴著水的透明塑料袋。透過那層被水汽模糊的塑料,隱約可見里面塞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新鮮蔬菜,以及幾塊顏色鮮紅、看起來頗為新鮮的肉塊。

那模樣,活脫脫像個剛剛在喧囂熱鬧的菜市場上,經過一番激烈“血拼”、最終滿載而歸、凱旋而還的、得意洋洋的小將軍!

“張甯!”

幾乎是在張甯看到他的同一瞬間,彥宸也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雨幕中的她。他的眼睛,驟然!如同黑夜里被瞬間點亮的燈塔!猛地一亮!語氣,是那種毫不掩飾的、近乎雀躍的高昂!嗓門洪亮得,幾乎要穿透這嘩嘩啦啦、連綿不絕的雨聲!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下這么大雨!你也太拼了吧?!真是風雨無阻啊!”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是“啊哈!終于等到你”的興奮與如釋重負。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如同雨后初陽般陽光燦爛的笑容。甚至還帶著幾分炫耀般地,得意地晃了晃手里那個沉甸甸的塑料袋。幾片綠油油的、沾著水珠的青菜葉子,調皮地從袋口探出頭來,隨著他的動作,歡快地晃了晃。

張甯挑了挑細長的眉毛。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傘沿,壓得更低了些,巧妙地半遮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只露出一雙清亮如水的、此刻正閃爍著戲謔光芒的眼睛。

她的語氣,依舊是那種她早已運用自如的、慣有的、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戲謔與清冷:

“喲,是嗎?我還以為,某人正巴不得下這場大雨呢,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偷個懶,躲掉那幾張‘要命’的題卷呢?”

她的聲音,如同包裹在最上等、最光滑的天鵝絨里的無數根細密鋼針。看似柔軟溫和,卻又精準無比地、毫不留情地刺向對方的痛處。優雅之中,暗藏著不容小覷的鋒芒。

目光,意有所指地、如同掃描儀般,掃過他手里那個看起來分量不輕的袋子。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揶揄興味:

“買這么多菜,干嘛?準備開館子啊?”

她的語氣低沉平緩,如同清涼的雨水滑過光滑的青石板,不起波瀾。唇角,卻在無人注意的傘沿下,悄然彎起一抹如同小狐貍般狡黠的弧度。雨滴,順著她那把老舊黑傘的邊緣,急速地滑落下來,像一串串被無形的絲線、突然扯斷了的透明珍珠。

彥宸被她這句帶著明顯調侃的話,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語氣,帶著幾分屬于少年人特有的、略顯夸張的慨然,與一種毫不掩飾的、近乎炫耀的得意。仿佛剛剛完成了一項足以載入史冊的、了不起的偉大成就: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外行了吧?”“菜市場就在旁邊那條街!下雨天人少得很!好多新鮮菜都便宜處理!我這可是撿了一大堆便宜貨!賺大了!”

他頓了頓,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更加狡黠的光芒。聲音,也刻意拔高了至少半個八度,帶著點故作神秘、引人好奇的意味:

“欸,對了,張甯,你會不會做菜啊?”“要不……今天咱們就別出去吃了,外面下雨也麻煩。我!親自下廚!讓你好好嘗嘗本大廚的驚人手藝!”

他的語氣,像是一串被突然點燃引信的、威力巨大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在雨聲中炸響!充滿了那種獨居少年對于掌握了基本生活技能的、那份略顯幼稚卻又無比真實的自豪感!手指,再次得意地晃了晃那個裝滿了“戰利品”的塑料袋。里面的青菜與肉塊相互碰撞,發出幾聲沉悶而實在的聲響。

張甯聞言,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滯。像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信息,稍微刷新了她對眼前這個家伙的固有認知。

她略帶懷疑地、如同打量一件稀奇古玩般,斜睨了他一眼。語氣中的戲謔與尖銳,更勝剛才:

“喲嗬?彥大少爺,您……還會做菜?”“我沒聽錯吧?該不會……你所謂的‘做菜’,就是往鍋里打個雞蛋,煎個荷包蛋?或者……煮一鍋方便面?”

她的聲音,如同山澗里清冽見底的泉水,叮咚作響,清脆悅耳。卻又帶著點她標志性的、毫不留情的“毒舌”調侃。

然而,就在這句刻薄的話語之下,她的心底深處,卻不由自主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漣漪——

她自己,因為家庭的特殊緣故,早已在煙火繚繞的廚房里摸爬滾打了多年。尤其是在母親那場突如其來的重病之后,廚房里那一方小小的、油膩膩的天地,幾乎就完全成了屬于她一個人的“戰場”。

那塊被用到邊緣都有些磨損的切菜板上,縱橫交錯的深深刀痕;那一排排裝著油鹽醬醋、瓶身沾滿油污的調味罐;還有那灶臺上方,日復一日升騰起的、嗆人卻又無比真實的油煙火氣……

對她而言,這些,早已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技能”,而是早已融入骨血的、沉甸甸的日常,是生活本身最粗糙、最真實的底色。

她語氣悠悠地,帶著點明顯的不信任和故意的調侃:

“獨居的男生會做菜?可別把我毒死了。”

說話間,她手中的傘面,微微向上傾斜了少許,露出了那雙此刻正閃爍著促狹笑意的、清亮動人的眼睛。

彥宸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隨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難以忍受的侮辱般,語氣變得故作憤慨,聲音也陡然拔高:

“泡面?!荷包蛋?!張甯!你瞧不起誰呢!太小看人了!”“告訴你!今天!本大廚就讓你開開眼界!好好見識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術!”“麻婆豆腐!水煮肉片!怎么樣?!怕了吧!”“保證讓你見識到我那媲美專業星級大廚的、驚為天人的高超手藝!”

他的聲音高昂得如同節日里吹奏的嘹亮短笛!手指還在空中興奮地、大幅度地比劃著,像是在憑空勾勒出一桌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的饕餮盛宴!

然而,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狡黠的笑意,卻清晰地暴露了他此刻夸大其詞、吹牛不打草稿的真實目的——他就是想看她驚訝、或者哪怕只有一點點佩服的樣子!

“等著瞧吧!保管你吃得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他的語氣,像是在鄭重其事地、向她拋出一面寫滿了挑戰宣言的、鮮艷奪目的旗幟!

話音未落,他已然加快了腳步,轉過身,如同得勝的將軍般,昂首挺胸地領著她,穿過了單元樓那個略顯陰暗、散發著潮氣的門洞。水泥臺階上,積著一層薄薄的清澈雨水,清晰地映照出兩人一前一后、略顯模糊的身影。

單元樓那狹窄而略顯壓抑的樓梯間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氣,與某種廉價油漆殘留的刺鼻余味。墻角,隨意地堆放著幾個被壓扁了的、印著電器品牌logo的舊紙箱,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零碎雜物,像是前不久剛剛有人搬遷或者裝修過,所留下的狼藉痕跡。

“吱呀”一聲輕響,四樓右手邊那扇看起來頗為厚重的防盜門,被彥宸用鑰匙熟練地擰開。客廳里的光景,隨之完整地映入了張甯的眼簾——

空間不算小,甚至可以說得上寬敞。一張看起來就很柔軟舒適的寬大布藝沙發上,隨意地散落著幾本封面花哨、畫風夸張的漫畫書,以及幾本封面印著星空或者恐龍、看似是科普雜志的東西。

一張長條形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質茶幾上,則堆滿了各種用完的筆芯、寫滿了字的草稿紙、以及攤開的課本和試卷,儼然成了一個硝煙彌漫、戰況激烈的學習“主戰場”。

靠墻的那個同樣是木質的電視柜上,端端正正地蹲著一臺屏幕頗大的長虹牌彩色電視機。此刻,它正安靜地關閉著,黑色的屏幕像一面蒙上了一層薄塵的鏡子,模糊地、失真地映著窗外那片灰蒙蒙的、了無生氣的雨光。

窗簾,只拉開了一半。細密的、如同情人低語般的雨聲,依舊執著地從沒有關嚴的窗戶縫隙間鉆進來,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音樂般,低低地回響在略顯空曠的客廳里。

彥宸隨手將那個沉甸甸的、還在滴水的菜袋,往廚房門口的地上一擱,發出“咚”的一聲沉悶聲響。然后,頭也不回地、用一種極其隨意的語氣招呼道,仿佛剛才在樓下那些“豪言壯語”,都只是隨口一說、不必當真:

“隨便坐吧!趁著還沒正式開始‘受刑’……啊不,是補課,我先把這些菜洗洗弄弄!很快就好!”

他的聲音,像是在空中隨意拋出的一枚不值錢的硬幣,帶著點吊兒郎當、不甚在意的散漫感覺。人,卻已經如同泥鰍般,大步流星地滑向了廚房里那個不銹鋼水槽的方向。

張甯默默地收起那把陪伴了她多年的舊傘,小心翼翼地將它靠在門邊的墻角,仔細地抖落傘面上殘留的水珠。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灰色裙擺上那片之前被雨水打濕的、明顯的濕痕,在室內相對干燥溫暖的空氣中,已經干了大半,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如同水墨畫般暈開的水漬印記。

她在茶幾旁一個看起來相對整潔、沒有被書本完全占領的靠墊上,輕輕地坐了下來。動作輕緩得,如同拂過平靜水面的柳枝,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指尖,習慣性地、如同巡視領地般,掠過茶幾邊緣一本攤開的、頁面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筆記的習題冊。

她再次輕輕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語氣,瞬間恢復了她慣有的、那種不容置疑的清冷與威嚴:

“菜,先放著吧。”“題卷,拿來。”

她的聲音,如同深秋時節、幽深寒潭里緩緩流淌的清泉。聽似平靜無波,卻又帶著一股不容商量、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雷達,冷冷地掃過茶幾上那堆積如山的“學習戰場”,像是在審視一座尚未完工、卻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按時交付的、堅固堡壘。

彥宸剛在廚房里擰開冰涼的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剛響起,便聽到了這句如同“圣旨”般的話語。他認命般地、動作僵硬地,從廚房那扇窄窄的門框邊,探出半個濕漉漉的腦袋。手里,還攥著一把剛從塑料袋里掏出來的、根部沾滿了新鮮泥土的小青菜。

他低聲嘀咕著,語氣充滿了“唉,果然如此,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無奈與認命。像是在為一場注定要打響、且自己毫無勝算的殘酷戰斗,提前進行著悲壯的哀嘆:

“唉……我就知道……這一劫,終究是逃不過的……”

他的聲音,像深秋時節,狂風吹過無人打理、早已枯黃凋敝的荒草叢,帶著點拖泥帶水的、令人忍不住發笑的無奈。

他慢吞吞地、如同戴著無形鐐銬的囚犯般,蹭回到茶幾旁。極其不情愿地、仿佛那不是試卷而是催命符般,從那個同樣皺巴巴的書包里,又掏出了三張題卷。如同向神明獻祭般,小心翼翼地攤在了張甯面前。

隨即,他低下頭,偷偷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瞟了一眼張甯那張沒什么表情、卻依舊美得驚人的臉。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圖蒙混過關的試探:

“那個……張甯……我……我真的盡力了!真的!”“昨天晚上,我一直做到半夜十二點多呢!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真的!”

他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似乎生怕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暴露自己內心深處那點可憐的心虛。眼底深處,卻依舊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般,閃爍著一絲不甘被完全壓制的、狡黠的反抗火苗。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摳著試卷那脆弱的邊角,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紙張摳出一個洞來。

張甯的眼眸,如同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警惕的小狐貍般,銳利地、危險地一瞇。

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清冷中帶著點“哼,果然不出我所料”的了然笑意。

她的語氣悠悠,如同平靜無波的水面下、洶涌奔騰的暗流,不疾不徐,卻又帶著致命的穿透力:

“哦?盡力了?”“我看看……嗯,很好,還差整整一套半呢。”

她的聲音低緩,卻字字清晰,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精準地切割著空氣。綿里藏針,不給對方留下絲毫狡辯的余地。

纖細白皙的手指,如同擁有自主意識般,準確無誤地點在其中一張化學卷子的某道被她畫了紅叉的錯題上。

“比如這道化學題,計算平衡常數,又把公式代錯了。”“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先理解公式的來源和適用條件!死記硬背是沒有用的!記住了嗎?!”

她的語氣,像極了嚴冬時節、河面上結了厚厚一層冰的、冰冷刺骨的泉水!包裹著一層令人膽寒的寒霜!優雅之中,透著不容置疑的、絕對的鋒芒!

手中的那支紅色簽字筆,“唰唰”幾下,如同閃電般,再次在卷面上飛快地劃過。勾出的那幾個猩紅刺目的叉號,利落得如同最頂尖外科醫生留下的、精準無比的切口!

彥宸的肩膀,條件反射般地、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又是一縮!

他再次深深地低下頭,開始了新一輪的、帶著濃濃挫敗感和委屈的低聲抗議:

“理解……理解……我知道要理解!我試著去理解了啊!”“可是……可是我這腦子它就是不聽使喚!跟不上趟啊!我有什么辦法?!”

他的聲音,像一堆被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徹底打濕了的柴火。剛開始還噼里啪啦地響了幾聲,試圖燃燒,最終卻只剩下幾縷無力的青煙,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徹底熄滅的無奈。

然而,他眼神中那絲不服輸的、如同野草般頑強的火苗,并未完全熄滅。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語氣毫無征兆地、如同困獸猶斗般陡然拔高!帶著點不甘心的試探與強詞奪理般的揶揄:

“你!你是不是也得一遍遍地推那些煩人的公式?嗯?!”“我就不信了!就算是學霸!也得吃我們這種苦頭吧?!對不對?!”

他的聲音,像是一串被再次點燃、卻因為受潮而響聲不再那么干脆利落的鞭炮。雖然威力減弱,卻依舊帶著點執拗的、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想要尋求最后一點心理平衡的意味。手指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如同打鼓般敲打著面前的茶幾,節奏凌亂不堪,如同他此刻翻騰不休、波濤洶涌的心緒。

這一次,張甯的眼神,是真的出現了一瞬間的、極其短暫的凝滯。

彥宸這句帶著點破罐子破摔意味、卻又無比直接的追問,又一次!如同最精準的探針般,精準無比地戳中了她內心深處那個關于“與生俱來的天賦”與“后天不懈的努力”之間、極其敏感而微妙的地帶。

她原本有節奏地輕敲試卷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她輕輕地、幾乎難以被人察覺地咳了一聲,清了清略微有些發緊的嗓子。語氣,依舊努力地保持著往常的清冷與平穩,但聲線里,卻難以自控地、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想要極力掩飾的倔強與急促:

“當然得推!”“公式的推導過程不懂,遇到稍微難一點的變題,照樣白搭!一點用都沒有!”

她的聲音,如同深秋時節、看似平靜無波的深潭靜水。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與鎮定,卻又因為那份急于辯解、維護自尊的心情,而顯得有些微微的急促。目光,下意識地掠過手邊那本攤開的、寫滿了公式定理的習題冊,像是在試圖從那些嚴謹冰冷的邏輯和定理中,尋求某種客觀上的支持,來巧妙地掩護自己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微小的窘迫。

她頓了頓,似乎是為了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具說服力,也或許是真的動了惻隱之心,想要幫助眼前這個總是“不開竅”的家伙。她的語氣,竟是難得地、如同冰雪初融般放緩了些許,甚至帶上了一點極其罕見的、如同春風化雨般的柔和與耐心:

“你……你試試看,把化學平衡,想象成一個放在桌面上的、最簡單的天平。”“反應物和生成物,就是放在天平兩端托盤里的砝碼。”“當反應的條件,比如溫度、壓強、濃度改變了,就像是有人偷偷地動了那些砝碼,或者改變了天平本身的結構。”“那平衡,自然就會被打破,然后向著能夠減弱這種改變的方向移動,直到重新找到一個新的、穩定的平衡狀態。”“兩邊……總是要盡量維持一種動態的、相對的穩定。”

她的聲音,像初春時節、拂過新生柳芽的、最溫柔的微風。第一次,拂去了平日里那層堅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與銳利。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優雅與耐心。

指尖,甚至還在試卷那片狹窄的空白處,輕輕地、用紅色的筆跡,畫了一個抽象的、簡化的圓圈,像是在努力為他勾勒出一幅無形的、能夠幫助他理解的、生動的圖景。

彥宸原本因為接連的挫敗而黯淡無光的眼睛,在聽到“天平”這個極其生動形象、通俗易懂的比喻時,猛地!如同漆黑的夜空中,驟然劃過一道璀璨的閃電!一亮!

仿佛一個在濃密得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迷失了方向許久的旅人,終于抓住了一縷雖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光線!

他的語氣,瞬間變得活泛起來!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與恍然大悟的狂喜!

“天平?!欸!對啊!天平!”“你……你這么一說……好像……好像是真的!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在寂靜山谷中突然吹響的、清脆嘹亮的短笛!充滿了那種“茅塞頓開”、“撥云見日”的巨大喜悅!

他立刻!如同得到了武功秘籍的江湖小子般!緊緊攥緊了手中那支普通的圓珠筆桿!低下頭,在旁邊的草稿紙上,迅速地、奮力地寫寫畫畫起來!筆尖與粗糙的紙張劇烈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此刻聽起來,再也不是令人煩躁的噪音,反而充滿了追逐靈感、攻克難關的專注與力量!

一時間,略顯昏暗的客廳里,陷入了一種奇妙的、近乎凝滯的安靜。

茶幾上,那些如同戰場般攤開的試卷,像一幅幅尚未完成的、色彩斑駁的畫作。猩紅刺目的叉號,與深藍色的、努力演算的墨跡交織在一起,無聲地記錄著兩人這場沒有硝煙、卻又異常激烈的“交鋒”。

張甯單手支著光潔的下巴,目光落在彥宸那難得一見的、極其專注的側臉上。看著他緊鎖著眉頭、奮筆疾書、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那道難題的模樣。她的唇角,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極其緩慢地、如同蝸牛爬行般,輕輕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細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

那神情,像是在看著一只平日里調皮搗蛋、上躥下跳,此刻卻無比笨拙地、努力學習新技能的、可愛的小狗。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羽毛般輕柔的、淡淡的笑意。

窗外的雨聲,不知在何時,已經漸漸低吟,如同情人的絮語,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促而喧囂。

客廳里的光線,因為厚重云層的遮擋,而顯得有些昏暗不明,卻也因此而顯得格外柔和、靜謐。如同給整個空間,都輕輕籠罩上了一層薄薄的、帶著暖意的輕紗。

這溫柔的光線,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兩人埋頭于題海之中的、專注的剪影——

一個清冷沉靜,如同高懸于夜空的、皎潔的明月;一個毛躁跳脫,如同掠過原野的、不羈的狂風。

此刻,卻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而短暫地、和諧地融合在了同一片靜謐的光影之中。構成了一幅生動而無比真實的、獨屬于這個初夏時節的、動人的青春速寫。

于這片難得的靜謐之中,正悄然涌動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蓬勃的熱烈。

補課的時光,如同窗外屋檐下,斷斷續續滴落的雨點。細碎,無聲,卻又在不知不覺中,連綿不斷地、悄然滑落。

期間,彥宸偶爾會抬起頭,用筆桿的末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后腦勺。語氣,帶著點明顯的不確定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欸,那個……張甯,你看……我這道題這樣做……思路……對了嗎?”

他的聲音,像是在一片極其平靜的湖面,小心翼翼地投下一枚試探的小小石子。帶著點既害怕再次被無情批評、又隱隱渴望得到一絲肯定的、細微的漣漪。

張甯通常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輕輕掃上一眼,便能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般,精準無比地指出其中的謬誤之處,或者偶爾也會點點頭,給予一點值得肯定的地方。語氣,依舊是那種她標志性的、仿佛與生俱來的清冷。偶爾,還會如同條件反射般,附贈一句不痛不癢、卻又總能精準戳中對方痛點的“毒舌”點評:

“嗯,思路還行,過程也算清晰。就是……下次記得把單位寫對,別又在這種地方犯同樣的低級錯誤。浪費時間。”

她的聲音,如同山澗里清澈的泉水,冷靜地淌過光滑的石面。冷靜之中,又帶著點揮之不去的、仿佛早已成為她本能一部分的、揶揄的余韻。手指,輕快地翻動著厚厚的試卷,紙頁發出清脆悅耳的“嘩嘩”聲。

茶幾旁的光影,在隨著時間的推移,緩慢地流轉、變化。試卷上的紅叉與對勾,也在逐漸增多、變化,如同正在被耐心與努力共同繪制著的一幅、正在慢慢成形的、復雜的畫卷。

彥宸低聲嘀咕著“天平……天平……移動……穩定……”,如同著了魔般,反復咀嚼著那個幫助他豁然開朗的比喻。而張甯,則早已埋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用一種娟秀而無比清晰的字跡,快速地記錄著什么。紅色的批注,與藍色的演算過程交錯輝映,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他們在這場名為“學業”的、漫長而艱苦的奔跑中,于這個被雨水浸潤的周日,正悄然并肩,共同前行。

雨聲,終于漸漸變得稀疏、微弱,直至最后,幾不可聞。

客廳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墨水馨香,與雨后特有的、那種濕潤而清涼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氣息。

張甯看了一眼墻上那個樣式簡單的掛鐘,輕輕合上了手中的習題冊。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彥宸那件因為之前淋了雨、到現在還沒完全干透、顯得有些皺巴巴的廉價襯衫。語氣中,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戲謔,像是在結束了一段嚴肅而緊張的工作后,終于可以放松下來,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好了,今天的題卷轟炸,暫時告一段落。”“那么……說好的大餐呢?菜呢?”“別讓我餓著肚子,最后等來的,是你那鍋引以為傲的泡面。”

她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雨后被徹底洗凈的、光滑的青石板路,清爽干凈。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如同羽毛般輕柔搔弄的、俏皮的調侃。唇角的笑意,如同雨后初霽的蔚藍天空下,悄然綻放的一朵、花瓣上還帶著晶瑩露珠的、美麗的薔薇花。

彥宸立刻從埋頭苦思的演算中抬起頭,咧開一個大大的、充滿了少年意氣的、自信滿滿的笑容。語氣高昂得,如同即將率領千軍萬馬上陣廝殺的大將軍:

“你等著瞧好吧!”“豆瓣魚!馬上就來!”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與決心。

話音未落,人已經像一陣敏捷的旋風似的,腳步輕快地、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沖向了那個他即將大展身手的廚房。帶著點屬于少年人獨有的、急于證明自己的、可愛的豪氣與沖動。

窗外,雨意似乎真的漸漸停歇了。雖然天空依舊陰沉,如同蒙著一層灰色的面紗,但光線,卻明顯比之前亮堂了許多。

桌上的時鐘,指針不偏不倚地、穩穩地指向了下午一點整。

茶幾上,那些攤開的習題冊和寫滿了密密麻麻演算過程的草稿紙,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剛剛結束了一場激烈戰役的戰場。張甯那本攤開的筆記本里,還夾著幾張她隨手寫下的、關于化學平衡各種情況的公式推導和要點總結。字跡清雋工整,秀麗無比,像一封無聲的、飽含期待的、寫給未來的信箋。

客廳里,補課的余韻尚未完全散去。那份由專注、爭論、點撥、領悟、以及偶爾的戲謔調侃交織而成的、獨特的氛圍,依舊如同雨后空氣中彌漫的濕潤水汽般,在空間里悄然彌漫、流淌。

像是他們之間那個尚未完結的、關于成長、陪伴與互相影響的故事,正在這雨后的、難得的寂靜時光里,被輕輕地、溫柔地、堅定地延續下去。

廢墟2333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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