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之內,陽光不再是溫順的流金,更像是被神祇不經意間打碎、又隨手揮灑而下的億萬金箔碎片,慵懶地、卻又無孔不入地斜掠過課桌那堅硬冰冷的棱角。光線為攤開書本的枯燥邊緣,以及靜置于桌面、仿佛凝固了時光的筆尖,悄然鍍上了一層淺淡卻又帶著幾分疏離暖意的光暈。
課間那尚未完全褪盡的喧囂余溫,如同潮水退去后,依舊頑固地附著在礁石上的、細密濕潤的泡沫,兀自交織、破碎。細碎的低語與被刻意壓抑到變形的笑聲,在暖融融的、漂浮著無數微塵的空氣里,勉強維系著幾分搖搖欲墜的、慵懶松弛的調子。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方才那場短暫交鋒后留下的、無形的電荷。
張甯那句殺傷力十足、如同淬毒飛刀般的“戲精”評語,依然如同無數只惱人的、振翅的蜂鳴,固執地在彥宸耳邊嗡嗡盤旋,揮之不去。
方才那點如同孔雀開屏般、自鳴得意的神采,如同被一盆摻了冰碴的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瞬間熄滅得連一絲青煙都不剩!殘留下來的,唯有那如同火燒云般、不受控制地從臉頰一路蔓延至脖頸根部的、滾燙的窘迫紅暈!以及那雙瞪圓的眼眸深處,如同被點燃的枯草般、難以掩飾的幾分不甘與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惱羞成怒!
他猛地!如同彈簧般一挺腰板,仿佛試圖用這個略顯僵硬的動作,強行驅散周身那如同實質般粘稠的尷尬氣氛!語氣,急促得如同被獵犬追趕的兔子,帶著一種近乎幼稚的、拼命想要挽回顏面的倔強與徒勞辯解!音量,更是不受控制地陡然拔高了八度: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聽見沒有?!”
這聲音,仿佛一面在絕境中被倉促敲響的、不成調的小破鼓,徒勞地、可笑地試圖挽回方才在唇槍舌劍的激烈交鋒中,早已丟失得一干二凈的顏面。手指,也在冰冷的桌面上,如同失控的鼓點般,不安地敲擊出凌亂不堪的節拍,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一個蒼白無力的、注定無人理會的抗議!
張甯那雙清亮如秋水、卻又總是蘊藏著銳利鋒芒的眸子,慢悠悠地、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儀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將他掃視了一遍。那眼神里的意味,與其說是隨意的流轉,不如說是一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審視,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鑒寶師,在評估一件質地尚可、卻布滿瑕疵、需要耗費大量心血精心雕琢的璞玉。
旋即,她嘴角,那抹標志性的、如同小狐貍般狡黠、帶著純粹戲謔意味的弧度,緩緩勾起。語氣,卻輕柔得如同三月里最溫柔的柳絮,輕輕拂過平靜無波的水面,優雅之中,卻暗藏著足以割裂肌膚的、鋒利的冰冷尖刺:
“嗯……單看你這副身材骨架嘛,倒確實還算……挺拔勻稱。”
“我估計,你要是真豁出去穿上女裝,精心打扮一番,沒準兒啊,還真能跟那位林學姐,在‘風姿綽約’、‘艷壓群芳’這方面,好好地爭上一爭呢!”
這話語,如同淬了劇毒的銀針,無聲無息,卻精準無比地扎入對方最脆弱的痛點,完美詮釋了張氏“毒舌”那獨有的、殺人于無形、不見半點血光的恐怖威力!
彥宸的臉色,瞬間如同被冰凍般一僵!仿佛被一道無形的、來自九天之上的閃電,正正地劈中了額頭!他的嘴巴,如同離了水的魚般,無意識地張了張,喉嚨里卻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死死堵住了一般!如同一門不幸受了潮、被點燃后只冒出一縷可憐青煙、卻怎么也響不起來的啞炮!硬是憋了半天,連半個像樣的反擊字眼,都擠不出來!
就在這尷尬如同凝固的膠水般、幾乎要將整個教室的空氣都徹底封死的窒息瞬間!
上課的鈴聲!
如同一記從天而降、毫不留情的響亮驚堂木!又似一聲毫無預兆、短促而劇烈的爆炸!
驟然!以摧枯拉朽之勢,刺破了教室里那些殘存的、曖昧不明的輕笑與竊竊私語!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強行!粗暴地!為這場你來我往、火花四濺的唇槍舌劍,按下了暫停鍵!
張甯幾乎微不可察地、如同羽毛落地般輕哼了一聲。緩緩收回了那維持了許久的、單手托腮的姿態。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她的灰色裙擺,如同暴風雨后終于恢復平靜的湖面,悄然無聲地鋪展在椅面上。
手中那本墨綠封皮的《漫步華爾街》的書頁,依舊在她白皙修長的指尖,停滯在原來的那一頁,未曾翻動。
但她的目光,此刻,卻如同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般,不自覺地、輕輕飄向了窗外那片被燦爛陽光徹底照亮的、蔚藍無垠的天空。眼神深處,竟然極其罕見地、流露出幾分如同初春融雪般的、近乎迷離神往的柔光。
她低聲自語,聲音細得如同飄渺易散的晨霧輕紗,幾乎要融化在空氣里:
“不過……學姐身上那件藕荷色的裙子,確實……很漂亮……”
這聲音,輕得幾乎要散在風里,卻意外地、如同驚鴻一瞥般,透出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脆弱的柔軟。像是深藏在堅硬外殼之下的、少女心事,在某個不經意間的瞬間,悄然流露。
彥宸聞言,如同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凝望著她那沐浴在柔和光線中的、線條優美的側臉。陽光,恰到好處地為她勾勒出一道溫潤而又帶著幾分朦朧的輪廓。他的眼神,如同平靜的湖水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泛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細微的漣漪。心頭,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卻最終被那依舊在耳邊回蕩的、刺耳的鈴聲,硬生生地壓回了喉嚨深處。
然而!那僅僅是如同曇花一現般的、極其短暫的恍惚!
幾乎在下一秒!張甯的目光便如同收回的利刃般,迅速從窗外那片寧靜的蔚藍中撤回!銳利地一轉!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瞬間掠過擁擠喧鬧的教室前門!語氣,也隨之如同高空墜落的冰塊般,驟然低沉下來!如同凜冽的寒風卷過早已枯敗凋零的枝椏,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祥的警示意味:
“我就怕……那位學姐把聲勢鬧得這么驚天動地,可不僅僅……是想要演戲給那些無關緊要的‘別人’看哦!”
說著,她微微揚起線條優美的下巴,用眼神,極其隱晦地示意了一下那個正邁著沉穩步伐、緩步走入教室、最終如同山岳般矗立在講臺前的、他們那位不茍言笑的班主任。
她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冰珠,驟然跌落在冰冷的玉盤之上,清脆冷冽,卻又清晰地藏著幾分洞悉風暴將至的警醒!
彥宸幾乎是條件反射般,順著她那微妙的視線指示望去——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此刻卻又顯得格外威嚴、如同移動冰山般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的心頭!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冰冷的大手,猛地攥緊!又像是被一根粗糙堅韌的、冰冷的繩索,悄無聲息地、死死套住了脖頸!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蛇般瞬間爬滿全身!
班主任果然如同一片從天邊緩緩移動過來的、沉甸甸的烏云,自帶令人窒息的低氣壓,默然無聲地站在了講臺之前。
他的臉色,陰沉得如同醞釀著狂風暴雨的、鉛灰色的天空!目光,如同兩把剛剛開了刃、閃爍著森然寒光的利劍!緩慢而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鴉雀無聲的全場!
教室里的空氣,仿佛在他這冰冷的目光注視下,瞬間凝固、結冰!寸寸碎裂!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啞得如同滾滾雷霆來臨前、那最沉悶壓抑的轟鳴!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絕對力量:
“彥宸!”
“放學以后!”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話音落地!如同一顆巨大的、沉重的隕石,猛然砸入了原本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瞬間!激起了一片如同蚊蚋低鳴般的、被極力壓抑著的嗡鳴和騷動!
教室里,原本已經漸漸平息下去的輕笑與低語,如同死灰復燃般,再次交織起來!如同秋日里的大風,猛烈地吹過一大片干燥脆弱的蘆葦叢,發出斷斷續續、卻又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格外令人心煩意亂的“沙沙”聲!
彥宸的嘴巴,猛地張大!大得幾乎能硬生生塞進一個成年人的拳頭!整個人,如同一棵在毫無征兆的雷暴中、被熾熱的閃電當頭劈中的枯木!瞬間僵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反應能力!發不出半點聲音!
眼神,更是一片空洞呆滯,如同靈魂被瞬間抽離了軀殼!額角,迅速滲出大顆大顆細密的冷汗,在依舊明亮刺眼的陽光下,折射出微弱而又狼狽不堪的晶光!
就在張甯的嘴角,剛剛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如同狡黠的貓兒終于成功戲弄了愚蠢老鼠般的弧度,那抹冰冷的笑意,甚至還未來得及在臉上完全綻放開來!
便聽見班主任,在略作停頓、仿佛故意吊足了所有人胃口之后,用一種更加低沉、更加冰冷、如同極地寒潮猛烈拍擊冰封海岸般的語氣,補充了那致命的、如同第二只靴子終于落地的后半句:
“張甯!”
“你!”
“也一起來!”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教室里的嗡鳴聲,驟然!如同被投入了炸藥般,拔高了好幾個恐怖的音階!仿佛一個被不知死活的人狠狠捅了的、巨大的馬蜂窩!瞬間!徹底炸開了鍋!
甚至有幾個膽子大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竟然放肆地扭過頭來!目光如同幾道強力探照燈一般,毫不掩飾地、興致勃勃地在他們兩人身上來回掃視!那眼神里,滿是壓抑不住的、熊熊燃燒的好奇、揶揄、以及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純粹的興奮!
張甯臉上那抹即將盛開的、帶著幾分殘忍快意的笑意,霎時間!如同被突如其來的、零下百度的極寒冰霜瞬間封住的花朵!徹底凝固!然后,無聲地碎裂!散落一地!
她的那對秀美的柳眉,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般,猛地一豎!目光,如同凝聚了萬年寒冰的、鋒利的刀刃!攜帶著足以將人凍傷的、凜冽的怒火!直直地、毫不留情地刺向身旁那個罪魁禍首——彥宸!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毫不掩飾的遷怒鋒芒!
彥宸的嘴巴,下意識地張得更大了!仿佛一面在十二級颶風中被驟然掀翻的、破舊不堪的船帆!
他剛下意識地側過頭,想要看向張甯,尋求一絲(雖然不太可能存在的)安慰。迎面,便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由萬年寒冰構筑的、堅不可摧的墻壁!直直地撞上了那兩道冰冷得如同刀鋒一般、不帶絲毫溫度的目光!
嚇得他心頭猛地一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強大的求生本能,讓他立刻!如同觸電般閉緊了嘴巴!以超越光速的速度,飛快地扭回頭去!視線,再也不敢與她有任何接觸!只敢像個犯了彌天大錯、等待審判的孩子一樣,用一種近乎呆滯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教室門口那片空無一物的空氣!
片刻的、令人窒息的僵持之后。
他那如同受驚過度的小兔子般的眼珠,開始控制不住地、極其不安地、極其緩慢地向右上、正上、左上方向滴溜溜地轉動,最后,才如同做賊般,小心翼翼地、帶著幾分試探性地滑回到左側,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如同觸電般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張甯。
當他確認,她依然用那種如同萬載寒冰般冰冷、不帶絲毫人類感情色彩、仿佛來自末日審判者般的目光,死死地、牢牢地鎖定著自己時,他再也扛不住那如同實質般的巨大壓力了!
急忙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如同在燒紅的鋼絲上絕望奔跑般、帶著濃濃委屈與可憐巴巴討饒意味的、急促無比的語氣,拼命辯解道:
“我……我發誓!我也沒想到啊!誰知道那個林學姐那么陰險毒辣!還會來這么一手釜底抽薪?!還有……還有老班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這明明是我一個人惹的禍!憑什么搞‘連坐’啊?!這是赤裸裸的濫殺無辜!太不人道了!太殘忍了!”
他的聲音,低弱得如同風中即將熄滅的、微弱的殘燭。手指,無意識地、如同擰麻花般絞著自己那早已被汗水浸濕的襯衫一角。額頭上那些越發明顯、甚至開始匯聚成流的汗珠,仿佛成了他此刻“無辜”與“可憐”的最佳證據。
張甯,卻如同一只在狂風暴雨中掙扎了太久、終于疲倦歸巢的倦鳥般,輕輕地、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終于,緩緩收回了那足以將人凍傷、甚至凍裂靈魂的鋒利目光。
她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如同雪地里不屈的青松。灰色裙擺的精致褶邊,靜謐得如同午夜時分、不起一絲波瀾的深邃湖面。
她徹底無視了周圍那些依舊如同探照燈般、肆無忌憚投射過來的、飽含著各種復雜意味的目光,如同暴風雨中心、那唯一篤定不搖的孤舟。
只是用低到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仿佛一片枯黃的秋葉、在無人察覺的角落無聲飄落般,輕輕呢喃了一句:
“白癡……”
“這就是典型的,投資短視主義的……最終崩盤……”
聲音,如寒泉滴落頑石,清冷,淡漠。卻又清晰地透出一種,對身旁之人魯莽行為的深深無奈,以及對這場早已預見、卻終究未能避免的風波的、冰冷的洞悉。
陽光,依舊在她烏黑柔順的發梢,不知疲倦地跳躍、閃爍。仿佛,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無可避免的“連坐”風波,點綴上最后一抹尚未完全散盡的、充滿了諷刺意味的、殘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