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的夜晚，宇宙仿佛將全部的寒意都傾注于此。

衡與陳凱離開冰洞，踏入了深不見底的極夜。繁星在頭頂閃爍，冷淡而疏遠，如同億萬無情的目光注視著這對渺小的行者。風雪在山脊間呼嘯，刮過裸露的皮膚如同無數細小的刀刃。溫度已經低至足以凍結呼吸，每一次吐氣都立刻凝結成冰晶，在空中彌散，成為風雪的一部分。

陳凱調整著面罩上的供氧系統，確保在這罕見的稀薄空氣中維持足夠的氧氣攝入。盡管防寒裝備已經啟動了最高級別的保護，寒意依然如同活物般滲透每一道縫隙，侵入骨髓。在這種極端條件下，普通人類若無特殊裝備，暴露十分鐘就足以致命。

“還能堅持嗎？“他透過面罩，聲音略顯沙啞地問衡。

衡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專注地投向遠方那扇青銅大門，腳步雖然比平時稍顯沉重，卻依然堅定。她身上那件由能量凝聚而成的服裝在夜色中泛著微弱的青色光暈，如同星辰墜入塵世，卻不再像先前那般明亮穩定。自從那次力量外放之后，她周身的能量波動便變得微妙地不穩，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干擾。

“此地，壓制日漸強烈。“她最終開口，音色清冷，“越近天衡，越受限制。天衡宮，乃平衡之所，拒外來之力。“

陳凱理解了她的意思——這片古老的領域對任何外來的能量都有著天然的排斥和壓制，包括她的力量。而隨著他們接近青銅門，這種壓制只會愈發強烈。

兩人沿著冰脊前行，小心翼翼地避開可能的暗裂和雪崩區域。陳凱的頭燈在黑暗中畫出一道微弱的光束，勉強照亮前方數米的路。每走一步，都要確保冰爪牢牢扎入堅硬的冰面，一旦失足，等待他們的將是萬丈深淵。

隨著海拔的逐漸升高，氣溫進一步下降，氧氣愈發稀薄。陳凱不得不調高氧氣供應，但這也意味著儲備會消耗得更快。而衡，雖然看似不受呼吸困難的影響，但她的步伐也變得略微遲緩，暗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隱憂。

“還有多遠？“陳凱在一處相對平坦的冰臺上短暫停下，擦去面罩上凝結的冰霜。

衡望向那扇依然遙遠的青銅門，微微蹙眉。“門近，路遠。直行不得，需繞行。“她指向右側一條幾乎與冰峰融為一體的隱蔽通道，“彼處，曾為守衛巡查之道。“

陳凱點頭，重新調整裝備后跟上她的腳步。這條新路徑比先前的冰脊更為狹窄，有些地方寬度堪堪容一人通過，一側是刀削般的峭壁，另一側則是望不見底的深淵。每一步都需要全神貫注，一絲恍惚都可能帶來致命后果。

他們已經在寒夜中跋涉了近兩小時，青銅門看似近了許多，卻始終如同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陳凱開始懷疑這是否是某種視覺幻覺，或者更可能的——這扇門本身就存在于一個與常規空間略有偏差的維度。

就在這時，衡突然停下腳步，身體微微緊繃，如同警覺的獵豹。

“何事？“陳凱立刻察覺到她的異常，警覺地環顧四周，但在黑暗與風雪中，他的人類感官幾乎無法分辨任何特殊之處。

“有......“衡沒有立即回答，暗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微微發亮，似乎在透過層層風雪感知著什么，“有物接近。非人，非獸，亦非精怪。“

話音剛落，一陣異樣的聲響從前方傳來，如同冰層深處有什么東西在移動，又像是風在嗚咽，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的節奏感，仿佛是有意識的呼吸。

陳凱立刻做出防御姿態，一手扶住腰間的高頻振動刀，另一手握緊了一個小型能量干擾裝置——這是他為應對可能的偽神準備的裝備。然而面對未知的威脅，這些人類科技造物是否有效，他心中并無把握。

“是偽神嗎？“他低聲問道，聲音幾乎被呼嘯的風雪吞沒。

衡微微搖頭，眉頭緊蹙。“非偽神，更古老，更......本源。“她的聲音中罕見地帶著一絲不確定，“似乎是冰川本身的意志，又似......“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在前方不遠處的冰層下，突然浮現出一道幽藍的光，如同被冰封的閃電。那光芒迅速擴散，在冰層下形成復雜的紋路，如同某種正在蘇醒的遠古生物的脈絡。

下一刻，整片冰面轟然碎裂！

無數冰晶如同利刃般迸射而出，陳凱本能地抬臂護住面部，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些致命的冰刃足以瞬間將普通人類撕成碎片。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

他睜開眼，看見衡立于他身前，右手虛抬，一道淺淡的青色光幕擋住了大部分冰刃。然而這光幕比先前要薄弱得多，甚至有幾處已經出現了裂痕。衡的面色也比平時更加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凍結成晶瑩的冰霜。

“退后。“她簡短地指示，聲音中透著一絲罕見的緊繃。

陳凱立刻明白，在這里，衡的力量受到了極大限制。她不再是那個能隨手撼動地基、熔化金屬的神秘存在，而是一個力量被嚴重壓制的戰士。

破碎的冰面之下，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生物正在緩緩成形。它沒有確切的形態，更像是由無數冰晶和雪花構成的涌動漩渦，中心處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幽藍光芒。隨著它的凝聚，周圍的溫度驟降至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陳凱的防寒裝備上立刻結了一層厚厚的霜，呼吸道因極寒而刺痛，甚至連保溫面罩內部也開始凝結薄冰。

“冰魄。“衡低聲道出這個名字，語氣中帶著某種復雜的情緒，“昆侖守衛，亦是......“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從混沌的記憶中搜尋什么，“亦是天衡宮護衛，曾為我部屬。“

陳凱心中一震。這個可怕的冰之生物，竟然曾是衡的部下？那么它現在的敵意舉動，是否意味著它已經不再認可衡的身份？或者更糟——它已經被其他力量所控制？

“它還認得你嗎？“陳凱盡量保持冷靜，一邊思考著脫險的可能性，一邊觀察著那個越來越具象化的冰之存在。

衡沒有立即回答。她凝視著那團冰魄，眼中閃過一絲猶疑。“不確定。或許......它在試探。“

如同回應她的話語，冰魄猛然擴張，形成了一個十余米高的巨大冰柱，頂部逐漸凝聚出一個模糊的、類人的頭部輪廓。那顆“頭顱“緩緩低垂，如同在審視這兩個渺小的入侵者。

冰魄沒有眼睛，但陳凱仍能感受到一種刺骨的注視，如同被萬年寒冰直接穿透了靈魂。恐懼如同實質，在他的血液中凝結成冰。這種恐懼并非源于生理上的危險，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面對超出理解范疇之物的本能戰栗。

衡向前一步，挺直身軀，直面那巨大的冰之存在。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道微弱的青光在其中凝聚，形成一個小小的符號——正是她之前在冰洞中留下的那個“太衡印“。

“吾乃太衡，守天元者。“她的聲音不大，卻蘊含著某種超越凡俗的威嚴，“汝為天衡衛，昔日效我而行。今吾歸來，汝當退避。“

冰魄沒有任何可見的反應，依然如山般矗立，散發著足以凍結一切的恐怖寒意。片刻之后，它突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如同冰川斷裂般的轟鳴，整個冰柱開始劇烈震顫，無數細小的冰刃從其表面迸射而出！

衡迅速展開防御，一道青色光幕再次在兩人周圍形成保護。然而這次的攻擊比先前猛烈得多，冰刃如同無盡的箭雨般密集，每一擊都蘊含著足以穿透鋼鐵的極寒之力。光幕在這猛烈攻勢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表面出現越來越多的裂痕。

陳凱驚訝地發現，那些冰刃竟不是隨機射擊，而是精確地瞄準了光幕的薄弱處。這絕非無意識的攻擊，而是經過精心計算的戰術。冰魄不僅擁有智能，還具備相當的戰斗經驗。

“它在試探你的弱點。“陳凱低聲提醒，同時啟動了腰間的能量干擾裝置，嘗試分析冰魄的能量結構。

衡點頭，眼中金光閃爍。“它確實聰慧過人，昔日為我得力助手。“她的聲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懷念，但很快被堅定所取代，“然今非昔比，它已......變異。“

“變異？“陳凱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被什么改變了？“

“不確定。“衡的目光未離開冰魄，“或許是時間，或許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冰魄突然停止了冰刃攻擊，整個冰柱開始扭曲變形，重新匯聚成一團流動的冰霧。

這一變化來得突然，令兩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衡緊盯著那團冰霧，神情警覺，似乎在等待下一波攻擊。

然而，冰魄并沒有繼續進攻。那團冰霧緩緩移動，在兩人前方的冰面上散開，形成了一個復雜的圖案——一個與衡掌心中那個“太衡印“極為相似，卻又明顯殘缺不全的符號。

“它在......溝通？“陳凱不確定地問。

衡微微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復雜情緒。“它在確認我的身份。“她緩步上前，再次展示掌心的太衡印，“這是完整的印記，而它所顯現的......“

“是殘缺版本。“陳凱接話，觀察著兩個符號的差異，“就像......它的記憶也不完整一樣。“

“正是。“衡語氣沉重，“它守候此地千年，記憶已然模糊。它記得太衡印，卻不記得......太衡之人。“

冰魄似乎對這個推測有所反應，冰霧再次涌動，形成了一系列快速變換的圖案。這些圖案雜亂無章，卻又隱約透著某種敘事邏輯，仿佛它在試圖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傳達什么信息。

衡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些變幻，暗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理解的光芒。“它在訴說......過往。“她低聲解釋，“千年之前，一場大戰......天衡宮受襲，守衛盡數被......改變。“

“改變？什么意思？“陳凱警覺地問。

“被......污染。“衡的聲音微微顫抖，“被某種外來之力所侵染，忠誠扭曲，記憶混亂。“她停頓了一下，眼中的金光愈發深沉，“這就是為何它對我懷疑，卻又未全力攻擊。它內心深處，依然記得我，卻無法完全信任。“

冰魄的冰霧圖案突然停止變換，凝固成一個新的形狀——一個持劍的模糊人形，劍尖直指一個懸浮的球體。

“天元！“衡的聲音中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急切，“它在警示，有人正欲奪取天元！“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冰魄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嘯叫，如同萬年寒冰的哀鳴。整個冰霧開始劇烈震顫，原本清晰的藍光變得渾濁，圖案也扭曲變形，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干擾它的存在！

“怎么回事？“陳凱戒備地后退了一步。

“某種控制，“衡的面色凝重，“冰魄正在被......強行喚回。它本不該在此現身，或許是感應到了我的氣息，短暫掙脫了束縛，才得以警示。“

冰霧中的光芒越來越暗，如同即將熄滅的火焰。在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它做出了最后一個圖案——一座山形，山頂有一個尖塔，而尖塔之巔，是那個球狀的天元。

“前方山峰最高處，那就是......天衡宮的入口。“衡輕聲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冰魄，竟用最后的自由意志，為我指路。“

冰霧終于完全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只在原地留下一小塊晶瑩剔透的冰晶，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弱但純凈的藍光。

衡上前一步，輕輕拾起那塊冰晶，放在掌心。冰晶在接觸到她的皮膚時并未融化，反而散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芒，如同回應著某種親和的力量。

“它留下了一部分純凈的意志，“她低聲解釋，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哀傷，“這是它能做的最后抵抗。“

陳凱觀察著那塊冰晶，不禁想到了一個問題。“剛才你說它曾是你的部屬，是守衛，卻被某種力量污染和控制。那么......控制它的會是誰？那個想要奪取天元的'盜者'嗎？“

衡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很可能。“她將冰晶小心地收入懷中，“冰魄能暫時掙脫束縛，說明控制者力量尚未全盛。但它無法完全解脫，又說明控制者已然強大。“

“那這個控制者......究竟是偽神，還是更傳統意義上的敵人？“陳凱追問，試圖理清這場危機的脈絡。

“我不確定。“衡坦承，罕見地露出一絲困惑，“記憶殘缺，無法辨明。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抬頭望向冰魄最后指示的方向，那座在月光下若隱若現的最高峰，“無論敵人為何，天元必須保全。“

陳凱點頭，重新檢查了裝備狀態。經過這場意外的遭遇，他們的行程被延遲，同時也消耗了不少能源和氧氣儲備。頭燈的光亮已經變得黯淡，保溫系統的效能也下降了不少。但他沒有抱怨，只是調整到最優節能模式，準備繼續前行。

“冰魄的突然出現和消失，以及它被控制的狀態，“他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分析，“這與'天樞'AI事故和'萬象鏡'催生的偽神似乎都不太一樣。它更......古老，更本源，如你所說。這讓我懷疑，我們面對的或許不僅僅是現代科技失控的結果，而是某種更古老的、被科技喚醒或增強的力量。“

衡若有所思地點頭。“確實。偽神為現世產物，源于信息能與虛擬信仰。冰魄則為遠古存在，只是......被某種力量所染。二者或有關聯，卻非同源。“

“那么問題來了，“陳凱抬頭望向那座遙遠的峰頂，“是什么力量既能控制遠古的守衛，又能影響現代的AI系統？“

衡沒有回答，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隱憂。這個問題或許就是一切謎題的核心，而答案，可能就藏在那座峰頂的天衡宮中。

他們沒有再多言，默契地繼續向前。冰魄的出現雖然危險，卻也為他們指明了方向。那座最高峰，在月光下如同一把利劍直指蒼穹，冷冽而神秘。

隨著他們的前行，原本模糊的青銅大門逐漸清晰起來，其實際位置也隨之顯現——它就矗立在通往峰頂的必經之路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關隘。

陳凱注意到，那扇門并非鑲嵌在任何墻壁或建筑中，而是獨立存在于冰峰之上，周圍空無一物。這種不符合常理的構造再次證實了他的猜測——這扇門很可能存在于某種特殊的空間維度中，與常規物理規則有所偏差。

當他們距離青銅門還有約百米時，一陣無形的壓力突然籠罩下來，如同整個天地的重量都壓在肩頭。陳凱發現自己的步伐變得異常艱難，每前進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衡也明顯受到了影響，她的青色光暈更加黯淡，幾乎難以察覺。暗金色的眼眸中閃爍的光芒也微微減弱，如同被某種力量所壓制。

“守衛結界，“她低聲解釋，聲音因壓力而略顯沙啞，“天衡宮最后一道屏障。唯有......“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搜尋記憶中的信息，“唯有持太衡印者，方可通過。“

她抬起手，掌心再次浮現出那個青色符號，但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隨時可能熄滅。與此同時，她懷中那塊冰魄留下的冰晶也開始發光，與太衡印互相呼應。

青銅門表面的復雜紋飾突然亮起藍光，如同被激活的古老機關。光芒沿著紋路流動，最終聚集在門的正中央，形成了一個與衡掌心太衡印相呼應的符號輪廓。

“門已認我，“衡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釋然，“但......“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襲來，迫使她單膝跪地，面色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青色符號在她掌心閃爍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怎么了？“陳凱急忙上前，但那無形的壓力同樣阻礙著他的行動。

“印記......殘缺。“衡艱難地解釋，“我非完整之我，神格分散，力量有限。“她抬頭，目光堅定地看向那扇青銅門，“大門半啟，需......“

她沒能繼續說下去，又是一陣劇痛襲來，連那原本就微弱的青色光暈也幾乎完全消散。陳凱驚恐地發現，她的身體開始變得半透明，如同即將消散的幻影。

“衡！“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在接觸的瞬間，一股灼熱的能量傳遞到他的身體，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衡體內溢出，尋求宿主。

陳凱感到一陣眩暈，無數混亂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高聳入云的神殿，流轉不息的能量洪流，無數身著古裝的模糊身影，以及中央那個散發著無盡光芒的球形天元。這些不可能屬于他的記憶碎片，顯然來自衡的意識深處。

“扶我......向前。“衡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陳凱強忍著那股灼熱的疼痛，半扶半抱地帶著衡向青銅門靠近。每前進一步，那無形的壓力就增加一分，如同逆流而上的魚，與整個洪流抗衡。

奇異的是，他發現衡身上流失的那股能量并沒有完全消散，而是部分轉移到了他的體內。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隨之而來——他能隱約感知到周圍能量的流動，包括那扇青銅門散發的古老力場。這種感知完全超出了人類的常規認知范圍，更像是某種......神性的碎片。

“你是在......共享你的力量？“他咬牙問道，艱難地向前邁出又一步。

衡微微點頭，眼中的光芒更加暗淡。“生命能量，作為引橋。非長久之計，但足以......“她抬起頭，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青銅門，“足以助我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