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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第三個周五，宋臨淵推開“云味軒“包廂門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角落里的女孩。

包廂里已經坐了七八個人，煙霧繚繞中推杯換盞。他的大學同學張維正舉著酒杯高談闊論，其他人或附和或大笑，唯有那個女孩安靜地坐在最里面，面前擺著一杯檸檬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像一幅被喧囂包圍的靜物畫。

“老宋！你可算來了！“張維眼尖地發現了他，立刻起身相迎，“還以為你又要放我鴿子呢！“

宋臨淵笑了笑，脫下深灰色的風衣掛在衣帽架上：“路上堵車。“他今年三十六歲，是一家建筑設計事務所的合伙人，常年的伏案工作讓他的肩背略顯僵硬，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

“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張維拉著他往桌邊走，“這些都是我們公司的小朋友，今天帶他們出來放松放松。“

宋臨淵點頭致意，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角落。恰在此時，女孩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她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在燈光下呈現出琥珀般的淺褐色，眼尾微微上揚，像兩片初秋的楓葉。

“那是阮知夏，美院的學生，我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張維注意到他的目光，壓低聲音道，“小姑娘挺有才華的，就是性格有點內向。“

宋臨淵點點頭，在留給他的空位坐下。這個位置正好斜對著那個叫阮知夏的女孩，能清楚地看到她小巧的鼻尖和微微抿起的嘴唇。她看起來那么年輕，皮膚在燈光下幾乎透明，扎著一個松散的馬尾辮，幾縷碎發垂在耳際。

“宋先生是建筑師吧？“坐在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孩問道，“張總經常提起您，說您設計的'云棲'美術館獲得了亞洲建筑大獎。“

宋臨淵謙虛地笑了笑：“那是團隊合作的成果。“說話間，他發現阮知夏正專注地聽著，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飯局進行到一半時，服務員端上來一盤清蒸鱸魚。張維熱情地招呼大家：“來來來，趁熱吃，這可是'云味軒'的招牌菜！“

轉盤轉動間，宋臨淵注意到阮知夏幾乎沒有動筷子，只是偶爾夾一些面前的青菜。當鱸魚轉到她面前時，她猶豫了一下，沒有伸手。

“不喜歡吃魚？“宋臨淵隔著桌子問道，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她聽見。

阮知夏似乎沒想到會被注意到，微微一怔，隨即搖頭：“不是...只是不太會挑魚刺。“

宋臨淵了然地點點頭，拿起公筷，熟練地從魚腹處夾起一大塊雪白的魚肉，仔細檢查后放到小碟子里，讓服務員轉給她：“這里的鱸魚很新鮮，刺也少，你可以嘗嘗。“

這個舉動引來桌上幾個年輕人的起哄：“哇，宋總好貼心啊！““知夏，有福氣哦！“

阮知夏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低頭小聲道謝。宋臨淵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魚肉，眼睛微微睜大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宋學長也是美院畢業的嗎？“酒過三巡，阮知夏突然開口問道，聲音輕柔卻清晰。

宋臨淵愣了一下：“為什么這么問？“

“感覺您對藝術很了解，“阮知夏解釋道，“剛才聊到現代建筑與古典美學的關系時，您的見解很專業。“

桌上突然安靜下來，幾個年輕人交換著眼色。張維噗嗤一聲笑了：“知夏啊，你這位'學長'可比你大不少呢！“

宋臨淵看著阮知夏困惑的表情，坦然道：“我三十六歲了。“

阮知夏的眼睛瞪大了：“對不起，我...我以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

“沒關系，“宋臨淵溫和地說，“能被當成學長，說明我看起來還不算太老，應該高興才對。“

他的話引來一陣笑聲，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但宋臨淵注意到，阮知夏之后變得比之前更安靜了，偶爾抬頭看他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

飯局接近尾聲時，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十月的雨來得又急又猛，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噼啪聲響。

“這下麻煩了，我沒帶傘。“幾個年輕人愁眉苦臉地看著窗外。

宋臨淵起身去結賬，回來時大家已經站在門口等雨停。阮知夏站在最邊上，單薄的針織衫在門縫透進來的冷風中顯得格外蕭瑟。

“我車就在附近，可以送幾個人，“宋臨淵說，“不過座位有限。“

最后決定讓兩位住得最遠的同事搭車。宋臨淵從風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黑色長柄傘，遞給站在一旁的阮知夏：“你用這個吧，別淋濕了。“

阮知夏驚訝地看著他：“那您怎么辦？“

“我跑得快，“宋臨淵笑了笑，“再說，年紀大的人抵抗力強。“

阮知夏沒有接傘，咬了咬下唇：“要不...我們一起走到地鐵站？傘夠大的話...“

宋臨淵看著她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他們向其他人道別，撐開傘走入雨中。十月的雨帶著絲絲涼意，阮知夏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躲進傘下。宋臨淵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梔子花香，混合著雨水的清新，莫名讓人心安。

“您為什么要撒謊？“走到地鐵站時，阮知夏突然問道。

宋臨淵不解：“撒謊？“

“您說您抵抗力強，“阮知夏抬頭看他，雨水在她的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但您剛才咳嗽了好幾次，應該是感冒了吧？“

宋臨淵沒想到她觀察得這么仔細，一時語塞。確實，他這幾天有些輕微的感冒，只是沒想到會被發現。

“所以傘應該您用才對，“阮知夏堅持道，“我可以等雨小一點再走。“

宋臨淵看著她倔強的表情，突然笑了：“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我妹妹，她也總是這樣，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實際上固執得很。“

“您有妹妹？“

“嗯，比你大兩歲，已經結婚了。“宋臨淵看了看時間，“這樣吧，傘你拿著，改天再還給我。“

“怎么還？“阮知夏問道，眼睛在雨中顯得格外明亮。

宋臨淵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

阮知夏接過名片，小心地放進包里。就在這時，一輛空出租車經過，宋臨淵連忙招手。

“上車吧，我幫你攔到車了。“他打開車門，示意阮知夏上去。

阮知夏猶豫了一下：“那傘...“

“下次見面再還我，“宋臨淵微笑道，“路上小心。“

看著出租車遠去，宋臨淵站在雨中，雨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襯衫和頭發。他想起阮知夏最后那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知為何，心里泛起一絲久違的期待。

一周后的周六下午，宋臨淵獨自一人來到城西的現代美術館。這里正在舉辦一個北歐建筑設計展，他本想早點來看，工作太忙一直拖到現在。

展覽廳人不多，宋臨淵慢慢走著，仔細觀看每一個模型和圖紙。轉過一個拐角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阮知夏正站在一個芬蘭木屋建筑模型前，認真地做著筆記。

她今天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褲，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纖細的脖頸。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宋臨淵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這么巧。“

阮知夏轉過頭，眼睛瞬間睜大：“宋先生？“她的表情從驚訝迅速轉為驚喜，像是一盞突然被點亮的燈。

“來看展覽？“宋臨淵問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素描本上。紙上已經畫了好幾幅建筑的速寫，線條流暢而富有表現力。

阮知夏點點頭：“下個月有個設計作業，來找找靈感。“她合上素描本，有些不好意思，“您...也是來看展覽的？“

“嗯，一直對北歐建筑很感興趣。“宋臨淵看了看表，“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美術館頂樓的觀景臺視野很好。“

阮知夏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啊。“

頂樓咖啡廳幾乎空無一人，他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整座城市的風景，十月的陽光為一切鍍上金色的輪廓。

“你的素描很棒，“宋臨淵接過服務員遞來的咖啡，“學美術多久了？“

“從小就喜歡畫畫，“阮知夏捧著熱巧克力，氤氳的熱氣讓她的面容有些朦朧，“不過正式學是高中以后的事了。“

“有特別喜歡的畫家嗎？“

“愛德華·霍普，“阮知夏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的光影運用總能觸動人心。您呢？“

宋臨淵微微驚訝：“我也喜歡霍普。《夜鷹》那幅畫我看了很多遍。“

“真的嗎？“阮知夏興奮地向前傾身，“我最喜歡的是《清晨的陽光》，那種孤獨中帶著希望的感覺...“

他們聊起了繪畫、建筑和藝術，宋臨淵發現這個二十二歲的女孩有著超出年齡的見解和敏感。而當她談到熱愛的事物時，眼睛會閃閃發光，手不自覺地比劃著，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感染力極強的熱情。

“其實我有個秘密身份，“聊到興起，阮知夏壓低聲音，神秘地眨眨眼，“我在網上畫插畫，有個小小的粉絲群。“

宋臨淵好奇道：“什么名字？說不定我看過你的作品。“

“叫'十月'，“阮知夏有些羞澀地說，“主要是些生活插畫和小漫畫，不太成熟...“

宋臨淵手中的咖啡杯突然停在半空：“'十月'？那個畫《城市角落》系列的'十月'？“

阮知夏驚訝地瞪大眼睛：“您知道？“

“太巧了，“宋臨淵搖頭笑道，“我關注你很久了。特別喜歡你那組關于老書店的插畫，還存了幾張當手機壁紙。“

這次輪到阮知夏震驚了：“不會吧？這...這也太巧了！“

“看來我們比想象中有更多共同點，“宋臨淵微笑道，“不過現在想來，你的畫確實有種特別的質感，就像...“

“就像什么？“阮知夏期待地看著他。

“就像十月的陽光，“宋臨淵看著窗外，“溫暖但不灼熱，明亮中帶著一絲憂郁。“

阮知夏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她低頭攪動著已經涼了的熱巧克力：“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評價。“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但并不尷尬。宋臨淵注意到阮知夏左手腕上有一個小小的紋身，是一片楓葉的輪廓。

“那個紋身...“

阮知夏下意識地摸了摸紋身：“去年生日時做的。十月是我最喜歡的月份，楓葉...代表著變化和成長。“

宋臨淵點點頭，沒有追問。他從錢包里取出名片，在背面寫下一個地址：“下周六我這里有個小型展覽開幕，如果你有興趣...“

阮知夏接過名片，指尖輕輕擦過他的手掌，像一片楓葉飄落水面：“我很樂意。“

離開美術館時，夕陽已經西沉。宋臨淵堅持送阮知夏回學校，這次他們并肩走在十月的暮色中，談論著藝術、生活和各自喜歡的書籍。十四歲的年齡差距似乎在這一刻變得微不足道。

在校門口道別時，阮知夏突然問道：“宋先生，您相信一見鐘情嗎？“

宋臨淵愣住了，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問題。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孩認真的表情，心跳突然加速。

“在遇到你之前，我不信。“他輕聲回答。

阮知夏的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亮，像兩顆落入人間的星星。她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揮手道別，轉身走進校園。宋臨淵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林蔭道盡頭，十月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帶著一絲甜蜜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