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頭像個大火球，青石板路被曬得直冒熱氣。林小滿蹲在后院，“嘩啦“一聲把剛摘的茉莉倒進竹匾，白花花的花瓣堆得老高。她隨手用手背擦汗，結果把竹匾邊的露水也抹了一臉，涼絲絲的。
“這鬼天氣，摘個花都能出兩身汗！“她一邊嘟囔，一邊把花瓣攤開。竹匾被曬得暖烘烘的，茉莉香混著太陽味直往鼻子里鉆。遠處樹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煩，她干脆撩起衣角扇風，淺粉色的衣服早被汗浸出深色印子，黏在背上難受極了。
“要是能在空調房里躺著就好了......“林小滿心里想著，手上卻沒停。這些茉莉都是她天不亮就去后山摘的，就盼著多做點茉莉醬，能在趕集時賣點錢。“媽看病還得用錢呢?！八龂@了口氣，又打起精神把花瓣仔細攤勻，“再堅持堅持，等這批醬賣出去，說不定就能給媽換副新的中藥?！?/p>
正忙著呢，隔壁王嬸從墻頭探出頭：“小滿啊，又在搗鼓茉莉醬呢？“林小滿抬頭笑了笑，把貼在臉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是啊王嬸！等曬好了給您送一罐嘗嘗，去年您說太甜，今年我特意少放了兩把糖！“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直打鼓，也不知道這次調整的配方能不能賣得出去。
王嬸笑得眼睛瞇成縫：“哎喲，這丫頭心就是細！對了，你媽讓你收了花就去菜市場，說今晚包茉莉餃子，讓你捎把韭菜回來?！?/p>
林小滿應了聲，又低頭挑揀花瓣。有幾片被蟲子啃過的，她都仔細扔到一邊：“得把好的都留著，做醬才好看?！暗忍柾髋?，花瓣邊緣微微卷起時，她才直起腰，后腰酸得直咧嘴：“老腰都要斷了！天天這么蹲著，遲早得腰肌勞損。“
她從井邊打了桶水洗臉，清涼的井水一潑，暑氣消了大半。對著水面一照，臉上還沾著片小花瓣，她忍不住笑著把花瓣彈進水里：“行了，該去買菜咯！也不知道今晚茉莉餃子啥味，上次包的沒熟透，被媽念叨了好久。
太陽剛冒頭，鳳凰鎮(zhèn)的菜市場就炸開了鍋。青石路上蒸騰著露水與暑氣，竹筐、扁擔、菜葉子鋪成五顏六色的河，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自行車鈴鐺聲攪成一團滾燙的粥。林小滿背著竹籃擠在人堆里，茉莉花的清香被魚蝦的腥味、鹵肉的香氣、還有剛出鍋的蔥花餅焦香撞得七零八落。
“新鮮活魚嘞！今早現撈的！“賣魚的趙叔站在濕漉漉的木盆前，兩條胳膊上沾著魚鱗，大嗓門震得人耳膜發(fā)疼。他抄起長勺往盆里一攪，銀光閃閃的鯽魚撲騰著濺起水花，“小妹要哪條？叔給你挑條肥的！“
林小滿被擠得貼在豆腐攤前，賣豆腐的周嬸正用銅勺敲著梆子，“咚——咚——鹵水豆腐嘞——“梆子聲慢悠悠的，和她系著藍花圍裙的身影一樣透著股閑適勁兒。見林小滿望過來，周嬸立馬掀開蓋豆腐的白布，熱氣裹著豆香撲面而來：“小滿來啦？嬸子給你留了塊嫩的，回家打個雞蛋蒸著吃，可鮮乎了！“
剛走到張叔的菜攤前，就聽見他洪亮的招呼：“哎喲我們家小滿來啦！快瞅瞅，今早新割的韭菜，根兒上還沾著露水呢！“張叔戴著頂磨得發(fā)白的草帽，古銅色的臉上笑出層層褶子，隨手從竹筐里抽出一把嫩綠的韭菜，葉子上還趴著只胖乎乎的蚜蟲。
林小滿蹲下來挑揀，嘟囔著：“張叔，您這韭菜葉子上咋還有蟲眼呢？“
“傻丫頭！“張叔作勢要拍她手背，最后輕輕落在她發(fā)頂揉了揉，“沒打藥的菜才金貴！你媽包餃子，就得要這原汁原味的。現在城里人都稀罕這帶蟲眼的，說是什么'有機'！“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湊近，“昨兒隔壁村老李家的菜，打了藥，全爛地里了，多遭罪。“
正稱著菜，旁邊賣雞蛋的李嬸挎著竹籃湊過來，藍布衫子洗得發(fā)白，領口卻漿得筆挺：“小滿，聽說你在賣茉莉醬？嬸子訂兩罐，給我在城里念書的閨女寄去！她就好這口家鄉(xiāng)味兒?！?/p>
林小滿眼睛一亮，慌忙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小本子，鉛筆頭在舌尖上抿了抿：“好嘞李嬸！您要甜口還是淡口的？“筆尖懸在紙上，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這兩罐要是賣出去，就能給媽抓副調理身子的中藥了。上個月媽咳嗽了大半個月，總說省著錢供她上學，不肯去看大夫。
路過肉攤時，案板上的五花肉泛著油潤的光澤，肥瘦相間的紋路勾得林小滿直咽口水。賣肉的王大哥正用尖刀剔著骨頭，見她盯著肉發(fā)呆，咧嘴笑道：“小滿，你媽不是愛吃紅燒肉嗎？哥給你切半斤，算你便宜點！“
林小滿慌忙擺手，指甲掐進掌心：“不用不用，家里還有腌菜呢！“轉身時眼眶突然發(fā)燙，想起去年冬天，媽也是這樣硬說自己不愛吃肉，把僅有的幾片臘肉全夾進她碗里。要是能給媽做頓紅燒肉該多好，肥而不膩的肉塊燉得軟爛，再撒上把翠綠的蔥花......可想到存折上寥寥無幾的數字，她狠狠咬了咬嘴唇，加快腳步往前走。
“賣茉莉醬的小姑娘！“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林小滿猛地轉身。穿花襯衫戴墨鏡的城里人舉著手機，鏡頭正對著她發(fā)愣的臉：“你這醬咋賣？我拍個視頻發(fā)網上，幫你宣傳宣傳！“
“二十......不，十五一罐！“林小滿盯著對方锃亮的皮鞋，心跳快得像擂鼓。這價格已經比成本價高不了多少了，可又怕嚇跑客人。
城里人皺了皺眉，鏡片后的眼睛透著精明：“太貴啦，十塊賣不賣？我粉絲多，幫你吆喝兩聲，保證你生意興??！“
林小滿急得直搓衣角，指甲縫里還沾著早上熬醬時濺上的糖漬。十塊錢連買白糖的錢都不夠，可看著對方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拍攝倒計時，又怕錯過這個機會。要是真能在網上火起來，說不定能多賣點錢......
“人家小姑娘起早貪黑做的，你可別壓價太狠！“張叔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草帽檐下的眼神透著不善，“這茉莉醬，從摘花到熬制，哪樣不費工夫？小滿她媽生病，全靠這手藝撐著家呢！“
周圍買菜的街坊也紛紛圍過來。周嬸晃著梆子：“就是！咱們鳳凰鎮(zhèn)的茉莉醬，那是用露水浸過的花做的，金貴著呢！“李嬸更是直接擋在林小滿身前，竹籃里的雞蛋晃得叮當響：“要嫌貴，去別處買！“
城里人嘟囔了幾句，到底還是掃碼付了錢。林小滿攥著手機，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十五元到賬通知，眼眶突然發(fā)熱。這錢攥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僅是一罐醬的收入，更像是街坊們熱乎乎的心。
“謝謝張叔，謝謝大家......“她聲音發(fā)顫，低頭看著竹籃里剩下的茉莉花。花瓣上的露水早已蒸發(fā)，卻依然潔白如雪。想起后山那個神秘的山洞，還有洞口撿到的鳳凰羽毛，她暗暗下了決心：明天天不亮就去后山找找，說不定還有大片野茉莉呢！到時候多摘些花，熬出更多茉莉醬，讓媽吃上紅燒肉，也讓鳳凰鎮(zhèn)的茉莉香，飄得更遠更遠......
日頭漸漸升高，菜市場的喧鬧卻絲毫未減。林小滿背著空竹籃往家走，一路上不斷有街坊和她打招呼。賣蔥花餅的劉奶奶塞給她一塊剛出鍋的餅，還熱乎著；賣香料的孫大爺往她兜里揣了把曬干的茉莉花，說能泡茶喝；就連總愛板著臉的肉攤王大哥，都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塊碎肉，說是“切肉時掉的，別嫌棄“。
剛進家門，就聞到廚房里飄來茉莉的清香。媽媽在灶臺邊忙活，轉頭問：“哎喲，怎么買這么多韭菜？包餃子哪用得了這么多?！傲中M把菜往案板上一放，得意地掏出手機：“媽！我今天賣出去一罐茉莉醬！“說著把到賬記錄給媽媽看，眼睛亮晶晶的。
媽媽圍裙都沒解就湊過來，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真的？這城里人還真買賬？“林小滿晃了晃腦袋：“那可不！張叔還幫我說話呢，說咱這是手工做的，金貴！“
媽媽嘆了口氣，把她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傻丫頭，別累壞了。要我說啊，差不多就行了，你也該歇歇?！傲中M卻胸脯一挺：“我不累！等賺夠了錢，給您買紅燒肉吃，再買臺新電扇！“媽媽眼眶突然紅了，轉身往鍋里下餃子，聲音有點發(fā)悶：“就你嘴饞，先把自己照顧好再說?！?/p>
餃子上桌，林小滿咬了一口，茉莉香混著韭菜雞蛋的鮮，燙得直哈氣：“媽，比上次好吃多了！“媽媽笑著夾了個餃子放進她碗里：“慢點吃，沒人跟你搶?！?/p>
夜里躺在床上，林小滿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灑進房間，窗外的蟬還在叫。她摸出枕頭下的鐵盒，又數了數白天賺的錢，硬幣碰得叮當響。竹匾里剩下的茉莉花沒幾朵了，前兩天下暴雨，后山的花田淹了大半。
她咬著鉛筆頭在小本子上劃拉，本來想寫買新罐子，最后改成“明早五點去山谷采花“。筆尖沙沙的聲音，讓她想起上次路過的那個黑洞洞的山洞。洞口爬滿綠藤，風一吹葉子沙沙響，看著怪嚇人的，可又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里頭藏著啥？“
翻個身，竹席吱呀作響。她想起白天媽媽驚喜的眼神，還有城里客人幫忙宣傳的事兒。要是能多摘點花，做出更多茉莉醬，說不定真能攢夠給媽媽買新棉被的錢，再割半斤五花肉燉粉條。想著想著，肚子突然咕嚕叫了一聲，她趕緊用被單蒙住腦袋。
迷迷糊糊間，她做了個夢。夢里漫山遍野都是茉莉花，雪白雪白的。正摘得高興時，突然瞧見山壁上開了個黑窟窿，洞口的藤蔓自動往兩邊縮，里頭隱隱約約有亮光，還飄來一股說不上來的香味。她剛想抬腳往里走，鬧鐘“?！暗卣憽?/p>
林小滿猛地坐起來，額頭全是汗。外頭天剛蒙蒙亮，她抓過墻角的竹籃，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籃沿。想起那個神秘的山洞，心里癢癢的：“要不今天順路去瞅瞅？就看一眼，應該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