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光三十六年,月岐山莊北邊的曠野之中發生了一場惡戰,傳聞十四歲的謝瀾亭以一敵十,將月岐山莊精英修士殺得片甲不留,一時間名聲大噪,與周瞳收徒并稱當年最大的兩宗江湖傳聞。
只有謝瀾亭與江山月清楚,事情并非像傳聞一般。
這消息起初是曠野中那些悄悄觀戰的山妖樹精放出去的,后來江山月對外發出了追殺謝瀾亭的通緝,這才坐實了傳聞中人的身份。
彼時曠野中被圍殺的是附身謝瀾亭的沈拾。
她以爆發式的神魂之力迅速解決掉第五個敵人時,已經深感魂魄與肉身皆是透支的狀態。
第六個敵人來到身前時,她心中幾乎已經絕望。
對方手持一道金鞭,腕上一甩,鞭子像蛇一般卷上她的右手腕,她順勢轉腕,讓鞭子纏上刀身,靈力一送,險些震斷了金鞭。
可惜對方收手太快,沒有造成什么損傷,卻震懾得對方不敢輕舉妄動了。
“把身體交給我,試試召喚你的法器。”她聽到謝瀾亭的聲音。
“魂鈴?”沈拾心中疑惑,“你抵得住他的攻勢嗎?”
“動作快一點,可以抵擋一時。”
沈拾當即照做,將神魂收回到意識海中,開始動用心念召喚魂鈴。
謝瀾亭單膝跪地,將刀尖插入地下,先是在周身搭起一道靈力屏障,隨即開始吸取天地靈氣。
江山月見狀,雙指并攏向謝瀾亭的方向一揮,金鞭修士與另一名火修隨即向屏障發起了沖撞。
最初一擊,屏障便出現了裂痕,只是很快就又修復如初。
而后兩擊才會出現裂痕。
再后來竟然越打越結實,巋然不動了。
“一起上。”江山月發令。
五名修士齊齊攻向屏障,謝瀾亭皺了皺眉,屏障又開始顯現出裂痕。
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周身屏障上,卻沒有關注到不知何時聚在頭頂的陰云。
直到江山月察覺到風比方才大了許多,抬頭望去,夜空中密布的陰云正迅速從高空壓下來,距離越近威壓越重。
攻擊屏障的修士們聽見了幾聲悶雷,才發覺頭頂風起云涌,一時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謝瀾亭抓住時機再次修復了屏障,身邊開始卷起風旋,地面落葉與塵土順著風的流向打轉。
遠處江山月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著那道風旋從巴掌大小逐漸擴散,而后溢出屏障,風力暴漲,將屏障周圍的修士都卷入其中。
五名修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旋風打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應對。
江山月道:“這點變通都做不到,便是不堪重用了。”
眾人聽到莊主這樣說,顧不上其他,各自拿出了看家本事往那屏障上招呼。
謝瀾亭此時將心力全部灌注在連接天地的陣法上,已經無力顧及屏障,眼看屏障又一次出現裂紋,他也只得加快陣法成型的速度。
修士們察覺屏障不再修復,更是爆發出十二分的靈力,他們心知這場打斗關系到了自己未來的修行之路,無一不是拼盡了全力。
眼看屏障岌岌可危,魂鈴卻遲遲沒有動靜,沈拾心急如焚,焦慮不已。
“凝神靜氣,不要被外界干擾。”謝瀾亭向她傳音,“相信我。”
沈拾知道相隔十幾年召喚魂鈴必定不是易事,生死存亡之際,她開始心生恐懼。
不是怕死,而是怕身邊人再次因為自己而死。
她凝聚心神,所有意識涌入識海,再次向魂鈴發出召喚。
謝瀾亭周身的風旋已經成型,如同一條巨龍越卷越高,逐漸探入云層,攪動烏云也顯出一個漩渦。
藍色與紫色的雷電在漩渦中游竄。
漩渦中緩緩落下的,是一座巨大的鐘。
待它整個從云層中顯現出來,便向著謝瀾亭直奔而下。
江山月見此場面,再也按捺不住,親自出手襲向了謝瀾亭周身的屏障。
只聽“咣”的一聲,回響不絕于耳。
沈拾透過謝瀾亭的眼睛,看到屏障徹底碎裂,化為點點星光落下,江山月的臉已經逼近在身前。
而巨鐘已然落地,將謝瀾亭與江山月雙雙罩在了下面。
這一瞬間的風力如刀鋒一般,割向在場的所有人,沒有魂鈴庇護的修士在風中失去了所有抵抗之力,一時間血肉飛濺。
沈拾就在這場混亂里離開了謝瀾亭的身體,再次陷入無邊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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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之后的沉靜讓沈拾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噗通。
她試探著睜開眼睛,一道光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待光芒漸漸消失,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頭戴熾靈花枝,一道飄帶遮擋在眼睛上,正在她對面打坐掐訣。
正是十八年后的謝瀾亭!
沈拾當下激動不已,站起身就往他身前走去,卻聽“咣當”一聲,她一頭撞在了魂鈴化成的大鐘上。
鐘聲一響,對方突然抬起頭,右手撐住地面一個轱轆站了起來,邊走邊用左手解下了腦后的飄帶結。
面遮順著臉頰滑落,他的眼睛里滿是恍惚與欣喜。
大鐘似乎知道自己擋了主人的去路,自覺抬了起來。
沈拾沖上前去,雙手緊緊捏住他的肩膀:“你活著!你還活著!!”
“歡迎回來。”謝瀾亭笑道。
見到他這樣鮮活地笑著站在自己面前,沈拾心中不由的一陣后怕,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謝瀾亭伸出手,似乎想去拂去她臉頰流下的淚,卻半途停了下來,轉而將手伸到她的腦后,解下了面遮。
面遮落下的一瞬間,沈拾看到他欣喜的神情中夾雜著落寞,很快又消失不見,讓她不禁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江山月呢?我要跟他把賬算清楚!”沈拾舉起手背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跡。
“在這之前你得先渡了這一劫。”謝瀾亭指了指頭頂。
上空的濃云又開始大幅攪動,傳出隆隆的悶雷聲。
不是師姐的雷劫嗎?
她轉頭望向方才自己打坐的位置,才發現大鐘下空無一人,祁清夢與池硯都消失不見了。
“當日你們的三才承劫陣起了作用,再有魂鈴陣法加持,直接改變了清夢師姐渡劫的形式。”
“原來如此!”沈拾恍然大悟,“那既然師姐他們已經被送往別處渡劫,頭頂陰云為何不散?”
“天意哪里是你我可以隨便揣測的。”謝瀾亭神秘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器爐上方懸著的橫刀,“倒是它,等你很久了。”
沈拾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見那柄橫刀靜靜懸著,刀柄上的淚晶像是在向自己發出召喚。
她走上前去,抬手輕撫刀身,龍髓寒鐵被手觸碰的位置微微發亮,光芒隨著她的手緩緩移動,手感冰涼卻不刺骨。
她當下握住刀柄,這股冰涼的氣息順著手臂通往周身,沈拾清晰地感受到體內更多的經脈被打通了。
“轟——”
等待了三日的天雷終于落下,直向沈拾襲來。
她舉起手臂刀劍向上,一陣酥麻感再次順著手臂流入經脈。
靈力已經達到了可以融匯破境的時機。
云崖已經將冶煉臺內眾人紛紛請了出去,天井中只有沈拾與謝瀾亭兩人。
只聽他道:“你就在這里安心閉關,我和云崖守在外面。”
她點了點頭,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又思索起方才那個眼神。
他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他一定是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