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拾猛地回頭,正值午時,宅院外雖然冷清,卻也有販夫走卒來來往往,各個神色如常,那一絲窺探的神識也很快察覺不到了。
她無從確定神識的源頭,只能回到宅中,緩緩將門關好。
此時院落已經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從前她最不喜做的家務雜活,現下卻是做得津津有味,庭院中草木深深,流水潺潺。
她從廊下拉出一張藤椅,擺在院落正中央的海棠樹下,整個人躺在上面,枕著手臂搖搖晃晃。
窺伺之人若是有心關注她,必定還會再來。一時抓不到蛛絲馬跡,窺探得多了自然會露出馬腳。她在院中悠悠曬著太陽,靜待對方上門。
只是到了日落西山依然沒有什么動靜,沈拾心想此人應該也并不著急,敵不動我也不動,于是打了個哈欠,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被院外的敲門聲吵醒,起身開門,卻見門外烏泱泱站著一大群人,為首的穿著觀星殿星紋袍,她望著那人腰間的牌子,思索半晌,才想起這是那日在流瑛谷為唐離收尸的清律閣閣主孟驍。
他上前施禮道:“凌姑娘,殿主派我來給宅子掛牌匾了。”
她越過孟驍望向他身后,幾個人抬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萱草堂”三個大字。
“掛吧。”
她隨意擺了擺手,便要轉身回去,卻又被孟驍叫住:
“凌姑娘,殿主還讓我帶了一些家仆,為姑娘打理庭院與日常起居。”
她看了看門外站著的那群人,有護院,有家丁仆役,還有侍女打扮的人,可謂是一應俱全。
其中有一個侍女瞧著很是面熟,她歪頭思索了一會,想起這是那日在觀星殿哆哆嗦嗦拿柳葉刀為她取血的姑娘。
沈拾招了招手,將這姑娘喚到她面前,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蘭芷。”
“那就你來做這萱草堂的管事吧,我還有事,你們忙。”她吩咐完便丟下那院前一眾人轉身離開,消失在街角。
原本昨天發生過摸刀的事情,她對玄昭有些疲于應付了,今日便想著在園子里自己呆上一天靜一靜,現下卻烏泱烏泱一群人涌上門來,想靜心是靜不了了,干脆自己跑出來躲清靜,讓他們折騰去吧。
她信步行走在街道上,思索著下一步若玄昭不打算松口,怎樣才能不動聲色把玉竅刀弄到手,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條陌生的街道。
皇城的主干道她都是熟悉的,這條街寬到馬車都可以對向而行,卻陌生得很。
沈拾左右觀望,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家茶肆,便走了進去,坐到二樓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竹葉茶,順口向小二詢問:“我初來乍到,不知這條街叫什么名字啊?”
“客官,這里是桃園街,皇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沈拾聽到這個名字一怔,再次轉頭望向窗外,外面是寬大的青石磚路,人來人往的,哪里還有一棵桃花樹的影子。
“姑娘初來皇城,沒有聽過這條街的故事吧?”
說話的是斜旯里走出的一人,第一眼讓人以為是個翩翩然的公子,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對方是女扮男裝。
“在下李沐然,想與凌姑娘交個朋友。”
“你認得我?”
她自顧自坐到了沈拾對面,道:“凌姑娘初來皇城時我就關注到你了。”
“閣下既然如此坦然,不如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吧。”
李沐然望了望四周,又看了一眼窗外,確定沒有人盯梢后,向沈拾講起了她的故事。
她是來自大梁北方的紹國公主,去年她的哥哥繼位紹國主君后,內憂外患皇位不穩,整日憂心難眠,便想到了與大梁聯姻。
今日妹妹做了太子妃,明日成為皇后誕下皇子,他在紹國的地位就可千秋永固。
聽到這里沈拾不由笑道:“你那哥哥倒是與你未來的夫君同出一路,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一定很聊得來。”
李沐然垂眼看著自己的手,半晌才繼續說道:“其實自打我來了皇城,就一直在尋找凌姑娘這樣的人。”
“找我做什么?”沈拾沒有明白她的用意。
“你是唯一可以支開青山,與玄昭獨自相處的人。這幾天他每日都許你進入銘心閣,昨天甚至親自步行送你回家…”
“所以你是并不想嫁吧。”
李沐然點了點頭:“我只想尋仙問道,無心兒女情長,更不想參與到兩國之間的事情。姑娘如果愿意,我可以撮合你們二人,成一段佳話。”
沈拾心道:“我才從這虎穴中逃出來,你又想推我進去。”
但李沐然說話直來直往坦坦蕩蕩,倒是頗合她的眼緣。
“很可惜,他對我另眼相看與兒女情長并沒有什么關系。”純粹是血脈強大以及她自己的厚臉皮所致。“況且他這樣的人也不會因為一點兒女情長就改了太子妃的人選。”
李沐然的臉上逐漸蔓延出失落的神色,大概是她觀察多日發現的救命稻草,幾句話之間便成了泡影,換成是誰也高興不起來。
沈拾冷眼觀察著她面上的表情變化,看起來不像是假的。
這時李沐然倏地站起身,向沈拾行了個禮:
“誤會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我在這里向姑娘道歉了。”
隨后她直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嘆了出來。
仿佛帶著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氣勢,轉身離開了。
留下沈拾獨自坐在原地。
她喝了一口杯中涼掉的茶,卻覺得不是滋味了。想到今天事事都被打斷,現下這茶也又苦又澀,不由的心煩意亂起來。
她知道,是這李沐然像極了當年的自己,攪動她內心的一潭死水終于泛起了波瀾。
當日桃園街上自己尚且有裴驚鴻鋪路,這個姑娘卻是一個人孤軍奮戰的。
沈拾扶住窗沿往窗外望去,看到樓下剛剛走出茶肆的李沐然,正站在往來人群中茫然不知要往何處去。
她當即將茶錢丟在桌上,奔下樓去,剛好追上了邁起步子準備前行的李沐然。
“李姑娘。”她叫住對方,“我聽聞醉仙樓美酒乃是皇城一絕,準備去嘗一嘗,你可要與我同去?”
對方沒有料到她會對自己提出邀約,先是一怔,而后笑道:
“好啊。”
多年以后兩人回望此時才知,這一時興起的一場邀約,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