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四年的汴京，早春的寒意尚未褪盡，玉津園的杏花卻已悄然綻放。每月初一的詩會如期舉行，柳七煙站在朱漆圍欄外，望著園內身著錦繡的官宦子弟們吟詩作對，不禁想起許逸軒昨日說的話：“玉津園詩會乃汴京文人盛會，若能拔得頭籌，科舉之路便事半功倍。”

學堂內，阿綾正在擦拭黑板，見柳七煙出神，輕聲問道：“先生在想許公子嗎？他最近常來借書，對先生編的《資治通鑒》圖解很是上心。”柳七煙回過神，苦笑搖頭。她何嘗不知許逸軒的心思，可兩人在治學之道上的分歧，卻如橫亙在眼前的汴河，難以跨越。

“先生，許公子來了！”門外傳來學生的通報聲。許逸軒身著月白襕衫，手中抱著一摞竹簡，發間還沾著些許杏花：“柳姑娘，能否再借《漢書》批注一觀？昨日讀到‘文景之治’，頗有些心得。”柳七煙將批注遞給他，目光卻落在他腰間新換的雙魚玉佩——那是士族子弟參加詩會的標配。

“許公子，明日便是詩會，可有佳作？”柳七煙試探著問。許逸軒神色一凜，放下竹簡：“此次詩會以‘治國安邦’為題，我構思了一首五律，引經據典，想必能入諸位考官法眼。”他說著，展開詩稿，“你看這聯‘禮樂承周制，詩書繼孔章’，化用《周禮》《論語》，當能彰顯學識。”

柳七煙皺眉讀完，斟酌著開口：“許公子的詩，用典精妙，只是……”她指著詩句，“如今太祖皇帝推行新政，市易法初行，民間商貿漸興。若在詩中提及實務，豈不更貼合當下？”

“胡鬧！”許逸軒猛地站起，震得桌上的茶盞作響，“圣人之道，在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豈是算學、商稅這些末技能比？科舉考的是經史子集，考的是對圣賢經典的領悟！”他氣得臉色發紅，“你教女子算學、地理，已是離經叛道，如今還要我在詩會中談市易法？這不是讓我淪為笑柄嗎？”

柳七煙也來了脾氣：“許公子，你可知《九經》雖為治學根本，但治國安邦離不開實務。太祖皇帝南征北戰，靠的不僅是禮樂詩書，還有錢糧調度、軍法謀略！”她越說越激動，“就說這市易法，平衡物價，惠及百姓，難道不該在科舉策論中探討？”

兩人爭執不下，屋內氣氛劍拔弩張。許逸軒突然瞥見桌上的算術教案，抓起一張紙冷笑：“你教這些‘一加一等于二’的東西，竟妄想改變科舉？柳姑娘，你未免太天真了！”

“許逸軒！”柳七煙氣得渾身發抖，“你以為科舉只是背誦經文？若官員不懂實務，如何治理地方？如何體察民情？”她想起昨日在夜市聽聞的百姓疾苦，語氣愈發悲憤，“就說這‘發解試’，多少寒門子弟因不懂算學、地理，空有一腔抱負卻無法施展！”

許逸軒被她的話噎住，一時無言以對。他望著柳七煙眼中的怒火，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早已不是初遇時那個驚慌失措的異鄉人。她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理想，而這些，與他從小接受的教育、追求的科舉之路，竟如此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喧鬧聲。柳七煙拉開門，只見一群學生圍著個貨郎，貨郎肩上的扁擔掛著新鮮的柑橘——這在初春的汴京可是稀罕物。“先生，這大叔說柑橘產自南方，走了三個月才到汴京！”阿綾興奮地說，“我從未見過如此金黃的果子！”

柳七煙心中一動，轉身對許逸軒說：“許公子，你看這柑橘，從南方運來，歷經艱辛。若官員不懂地理、商貿，如何保障物資流通？如何制定利民政策？”她拿起一個柑橘，“這小小的果子，背后是萬千商賈的生計，是百姓的口腹之需，難道不比那些華麗的詩句更值得關注？”

許逸軒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柳姑娘，我……我需要時間想想。”他放下詩稿，轉身離去，腳步卻有些踉蹌。柳七煙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兩人的分歧不會輕易消除，而更大的挑戰，或許還在后面。

詩會當日，柳七煙鬼使神差地來到玉津園外。園內傳來陣陣喝彩聲，她聽見有人高聲朗誦：“禮樂承周制，詩書繼孔章……”正是許逸軒的詩。掌聲如潮，柳七煙卻轉身離開。她明白，在這條路上，他們注定要各自前行。

然而，命運卻并未就此放過他們。三日后，許逸軒匆匆來到學堂，手中攥著一份邸報，臉色蒼白：“柳姑娘，出事了。有人彈劾家父，說他包庇市易法的反對者，而證據……”他將邸報攤開，“證據竟是我寫的反對市易法的手札！”

柳七煙接過邸報，心跳加速。她突然想起那日爭執時，許逸軒的《孟子注疏》中夾著的手札。難道……有人故意以此為把柄，打擊許家？而這背后，是否與他們的爭論有關？

“柳姑娘，我需要你的幫助。”許逸軒抓住她的手，眼中滿是焦慮，“你對市易法頗有見解，能否幫我父親寫一篇辯詞，證明他對新政的支持？”柳七煙望著他焦急的神色，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這不僅是幫助許家，更是一個改變許逸軒觀念的機會。可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爭斗中，他們又能否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