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春三月,
山里天微微亮,紅霞醒來,她爹早去刨無閑地,她娘去推石碾磨面,大哥,二哥和三哥去大田里撿柴火和給豬挖草。小紅霞從炕上起來,把幾張破舊的棉被努力疊起來堆在光席的一個角落,用掃炕苕除掃一遍。用臉盆在土屋地上灑點水,蹲下用掃地掃除把地下仔仔細細掃一遍,把地上的雜物掃到灶臺邊,把灶塘里的灰連同雜物一起用簸萁一起倒到豬圈里。這時候村里的老庚叔挑著尿桶來集肥了,紅霞把尿桶里的尿麻利的到到老庚叔的大桶里。老庚叔挨家挨戶搜集著尿泡,然后挑到生產隊的麥地里給小麥施肥。
紅霞用一個高嘴銅壺到小井兒上接滿一壺水,雙手提著晃晃悠悠走上自己家的小坡,她一趟又一趟把自己家的水缸倒滿。她最后一壺水提上灶臺,她踮起腳努力把鍋刷了,倒進去半鍋水,抱進屋里一些棒子秸稈,從秸稈上撕下來一些稀碎的葉子小心翼翼點燃,再把秸稈一根根架火上。水燒開了她小心翼翼的用瓷陶茶缸把開水灌進暖水壺里。再用瓢續了幾瓢水,繼續蓋上木鍋蓋繼續燒水。
娘回來了,簸箕里端著碾好的面,紅霞娘從菜缸里挖出來兩瓢黃菜倒進正在燒水的鍋里,鍋里的水加上漚好的黃菜一鍋清水變成了混濁,紅霞娘從磨好的面里挖了一碗玉米面倒進翻滾的鍋里,用大勺子攪拌,混濁的水變得稍微有了稠度,紅霞爹回來了,三個哥哥回來了,一家人開始吃飯了,每次紅霞娘先給他爹盛一大碗,紅霞給他爹端了過去,他爹坐在門階上,吸溜喝起來,幾乎也用不到筷子。他爹的盛過,紅霞娘又在鍋里倒了一瓢清水,他們開始拿碗盛,大哥一連喝三碗,紅霞也喝一碗,鍋里干干凈凈了。這頓黃菜糊糊把大家的肚子灌的飽飽的,不過過不了多久就餓了。
干干凈凈的鍋再放幾瓢水,捶杵晃蕩幾下,淘進泔水桶,紅霞娘急匆匆給豬倒上,跟著紅霞爹去上工了。紅霞大哥紅軍十二歲了,也跟著去上工了。
紅霞六歲了,二哥紅兵10歲,三哥紅海8歲了。紅霞2個哥哥吃完飯手里拿著兩本書去上學了。
紅霞挎著小籃子拿著盤鐮勺去找她的小伙伴了。劉紅賀和劉紅強她們每天都在一起。現在春草返青了,他們要給豬拔豬草。草剛冒頭,長的最好的地方就是石逢里長出來的苦草,這種草豬最愛吃,因為長在石頭縫里只能用手扣,折斷的枝葉冒出來奶白的汁液,沾到手上黏糊糊的,用嘴添一下,很苦很苦,用沾了白汁液的手再拔草,手上一會兒就臟黑的了。
拔一會兒苦草,三個人又來到了麥地,麥苗綠油油,三個小孩在地里找一種叫做老娘娘菜的野草,這種野草長的很水靈,雖然也有其他草豬也吃,但是這個野草因為長的好獨受歡迎。拔了一會兒碰到了村里其他的小伙伴。十幾個小孩在綠油油的麥地里賽跑,摔跤,當另外的男孩子把紅霞摔到后,紅賀和紅強立馬過去把她拉起來,一群孩子玩累了,他們又去河里撈河菜,河菜一拉河菜里面跑出來很多魚,幾個孩子他們把鞋丟河邊,把籃子里草倒地上,光著腳下河里,用籃子撈魚,一籃子下去,河菜爛泥都撈上來了,一股腦倒在河灘上,魚泛著白光歡蹦亂跳從河草里跳出來,小伙伴們趕緊把魚撿籃子里。
村里常年流淌著一條小河,小河里長著兩種魚,一種帶胡須的鉤子魚,一種肚皮白白的面瓜魚,兩種魚最長也不足一拃長,春天多是一些比瓜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魚。
河水常年不斷流,這個山溝溝里這條小河可不是都常年不斷流,也只有我們這個村是常年不流,上村唐野村,下村長角村,逢干焊都會斷流,但是偏偏只有我們村是常年流水,多股山泉水匯成小河,河床還多是成片的花崗巖,花崗巖在多年的沖刷下形成形狀各異的水窟,清清的河水從花崗巖上趟過,水流嘩嘩,水珠飛濺,晶瑩剔透,清泉石上流,也就是這里了。
這個村因這么多的成片的石頭故而得名石湖村。
一群小伙伴又抓了一會兒魚,把抓得魚放到籃子里,滿臉滿身污垢,他們來到一處山坡,山坡上的杏花開的正艷,幾個男孩子馬上爬到樹上折桃花扔下來,紅霞和其他幾個女孩子,一人拿著一大把杏花。一群孩子興高采烈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回家后,紅霞把豬草給餓的哼哼叫的豬倒上,里面夾雜著撈上來的幾天小魚。小黑豬大口大口吃著。找了個玻璃瓶灌滿水把摘來的杏花插上,放在了屋里的窗臺上。
石瓦房,土墻,土地面,土炕,土炕上鋪著一張蘆葦席,一臺灶臺,小小的屋里,有了杏花,小小屋子也有了生機。
紅霞把鍋里添了半鍋水,開始燒火,等她爹娘回來。中午時候爹娘大哥回來了,紅霞娘從一個小甕里用鐵鏟鏟一鏟子添糠面放在碗里,用暖壺里的開水給紅霞爹沖一碗,紅霞爹一天可以有10個工分,紅霞娘一天只有7個工分,紅兵只有三個工分,這個家里頂梁柱早就餓的頭蒙眼黑,一碗添糠面頂一會兒。鍋燒開了,紅霞娘從一個缸里盆里撈出來切的稀碎的楊樹葉倒進鍋里,又從早上的簸箕里挖了兩碗玉米面倒進鍋里蓋上了鍋蓋,紅霞繼續燒火,不多會紅霞娘打開鍋蓋用專門攪疙瘩的棗木棍子使勁攪,水面楊樹葉和在一起,蓋上鍋蓋,也讓紅霞停止了燒火,紅霞娘從菜缸里拿出來一個咸菜蘿卜切成條,這時候兩個哥哥溜達回來了,頭上帶著柳樹枝變得帽子,嘴里吹著楊樹枝擰的口哨,一遍吹一遍嘖吧嘴,笛唄笛唄響響,給你買個麻糖,紅霞娘沒好氣的罵兩個兔崽子,屋里吹吧,晚上蝎子咬你。
一家人開飯了,楊葉疙瘩,吹一口氣,或者打個噴嚏,盛到碗里的飯就得跑沒了。一家人早就餓了,吃的狼吞虎咽,吃罷,從水缸里舀起來涼水咕嚕咕嚕飽,一頓飯又過去了。
雖然走的集體,但是每家有五厘的自留地,家家戶戶視這五厘地太珍貴了,吃完飯,紅霞爹帶著三個兒子去翻地了。紅霞娘在門階上搓麻繩,紅霞幫忙捋麻繩,搓好的麻繩要納鞋底。
下午爹娘大哥又去上工了,兩個哥哥去上學了,紅霞又挎著小籃子去找她的小伙伴去挖豬草。
晚上回來所有人都累了,水里煮了點紅薯干,一家人在這個大炕上沉沉睡去了。
今天村里通知了,生產隊要種山藥了要集肥,種山藥要用炕坯肥,這意味著要換炕坯了。
第二天天沒有亮,紅霞爹娘把幾個孩子從炕上叫起來,草草喝點菜糊糊,開始干活,幾個孩子搶著把幾張被子抱到院子里,一張熏的發黑的蘆葦席抱到了院子里,紅霞爹開始挖炕洞。
紅霞爹輪著镢頭把炕上的泥坯一塊塊摳出來,紅霞娘帶著三個孩子一起往院子外面搬,泥坯在一年的煙熏火燎中早已失去原來的泥土顏色,被厚厚的黑煙灰覆蓋,塵土飛揚,黑灰飄逸,一會兒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灰頭土臉,臉上黑迷一片。等所有的舊炕坯弄出去,還有把早已經做好的新炕坯搬進屋,這時候已經半晌,早上那點稀糊糊早就消耗殆盡,一個個感覺頭重腳輕,紅霞娘催促著四個孩子搬土坯,紅霞的爹在炕洞里用土坯砌煙的風道。
砌風道不是一個簡單的活,要是這個風道砌不好,不僅冬天炕燒不熱而且平時燒火做飯煙出不去,做飯的被熏,火還燒不旺。紅霞爹是盤炕的把事,村里好多人家會請紅霞爹去盤炕,交換條件是人家替紅霞爹出半天工。
砌好了風道就要蓋炕頂,土坯蓋上,還要和泥,活泥時候還要摻上麥瓤有時候女人剪下來的頭發也一起摻進去。這些土坯也是用這樣和好的泥做的這樣增加了土坯的粘連。
和好泥鏟進屋里,紅霞爹用抹子把炕上的逢都糊好??槐P好了,要等泥晾干了才可以鋪席睡覺。今晚一家人要睡地上了。紅霞很高興有了新炕,很想上去蹦一蹦,被娘呵斥下來。擔心一蹦新盤的炕塌了。
弄到院外的舊炕坯要一點點用撅頭一點點搗碎,搗的差不多了還要挑來水撒上,再把大塊的土坯濕潤后搗碎。弄好了通知生產隊記工人員來驗收。記工的人員必須是能識數識字的。村里的記工人員是劉天長,劉天河。驗收的量具叫做駒簍,駒簍是平時馬和騾子馿馱東西的籮筐。兩位記工領導過來看著紅霞爹把炕坯肥一釬一釬鏟到駒簍里,駒簍滿了再倒一邊,就這樣,紅霞家今年的土坯肥是十駒簍,記工人員記好了,去老六拐家了,老六拐是兄弟行六,因為有一只腿往里拐,一輩子沒娶到媳婦。老六拐家的炕坯肥是不受歡迎的,因為只有一個人燒火燒的少,土坯上的鍋煙灰少,肥力小,所以同樣一個土炕,過了六駒簍只給記了五駒簍。
村里刨炕盤炕的時間是不記工的,但是炕肥駒簍數量是要記到工里面的。
沒有幾天村里的炕坯肥收集到了村場里。要把這些肥料弄到種山藥的地里。隊長安排活了,一群人圍著村里這一堆肥料,都想干鏟糞的活,最后村里的婦女負責給糞筐鏟糞,年輕力壯的負責挑糞,一群婦女慢悠悠的鏟糞到框里,挑糞里面一些心眼多的,把鏟進去的糞又倒出來一半,挑著半筐糞跑了。半路上有人坐著吸煙袋,有幾個女孩子故意去找背景地方解手去了,老實本分的跑幾趟了,有的才在目的地出現過一次。
雖然隊長不停喊使勁干,不能偷懶,但是真正使勁干的有幾個,使勁干的也被不好好干的帶的不干了。
青黃不接的三月,幾乎大多數人家余糧沒有了,好多家已經開始斷糧,即使有點糧食的人家也是湊合一頓算一頓,大家每天餓著肚子干活,一個活磨洋工,大家干活的興致始終提不起來。生產隊隊長每天嗓子喊啞了也無濟于事,一天到頭只有記工時候有點熱情,那可是一家人活命的口糧啊。
沒有了余糧的人家開始從生產隊里借糧,紅霞家還有一簸箕玉米,怕生蟲子,拿到院子里晾曬,這就要羨慕掉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紅霞爹每天視那五厘地為生命,每天伺候著,路上撿到一塊牛糞也要拿來放地里,精打細算著多種出來救命的菜。
生產隊逢下午刮風下雨天氣會歇班,紅霞爹和娘0就去山里開墾荒地,這樣的荒地叫無閑地,開墾了種一些豆谷子的,這些豆谷子解決了一部分口糧。紅霞娘精打細算也讓糧食盡量接上。
村里不會過的婦女,有了吃撐沒有了餓著,每年都要生產隊借糧食拉饑荒,到了秋天分糧食時候再還上,一年連著一年拉饑荒。
三月,楊樹葉子油綠了,村里會上樹的小伙子爬樹上咔咔把楊樹枝子砍下來,這時候村里的小腳老太太們也出來搶著摘楊樹葉,紅霞也跟著她娘拿籃子摘樹葉,摘好的楊樹葉開水燙了,趁熱放在大甕里,用大搟面杖使勁攢,攢結實了還要用壓菜石頭壓上。
漚楊樹葉也就這幾天,過幾天也就老了,走到大街上,婦女們最多的也就是問漚了幾缸楊葉,這幾缸楊葉是主食,是攪疙瘩的主要菜活。
楊葉弄過,榆錢開了,家家戶戶搶著弄榆錢,榆錢攪疙瘩,甜絲絲還很滑溜,榆樹葉也吃,滑溜溜的不好吃。
香椿來了,人們又把香椿弄回了家,放點水放點鹽巴,又有吃的了。
有的人家人多的,連臭椿葉也弄回去開水燙了吃了。
柳樹毛毛也可以吃,屬于好吃的上品。野菜也冒頭了,田間地頭都有挖野菜的。
柳樹葉不好吃,有一家六個閨女,家里重男輕女,女孩子只能吃娘那份飯,一份飯那里夠七個人吃,吃不飽就去河北落樹葉回來開水燙了,一邊吃一邊落淚。
村里斷糧的很多了,村里種花生時候,人們偷著吃花生,種土豆,生土豆也吃。
種土豆,人們刻土豆刻土豆剩下的半拉土豆都分了回家去吃。
種紅山藥秧,山藥姥娘也被分了回家吃了。
每天到生產隊借糧食的人家太多了,人們干活也沒了勁頭。一天到頭就想著吃什么
小滿節氣到了,小麥灌漿了,大家望著綠油油的麥田,仿佛看到了過年的白面餃子,也看到了白胖胖的大饅頭。
餓,人們繼續餓,人們上工轉悠著偷偷的跑麥地邊上搓小麥吃,隊長一個勁罵,罵也沒有用。
紅霞聽人說,麥芒弄嘴里只往里走不往外走,紅霞很好奇,自己偷著把一根麥芒放嘴里,麥芒上的刺趴舌頭上,越咳麥芒越往嗓子里走,眼淚都出來了,手伸進嗓子使勁口,終于把那根要命的麥芒摳出來了,也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