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銅鈴輕晃,驚落最后一片殘雪。
宣德三年的春寒裹著臘梅香漫過朱墻,瑾譎歡倚在鎏金雕花窗邊望著窗外新抽的柳條,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褪色的婚約書,那是父親為她與謝清晏定下的娃娃親。
遠處傳來更鼓聲,她望著院中新抽的柳條,忽然想起謝清晏離家看診前說的那句“待新燕銜泥時,便歸來”。
“隱棠哥哥,你何時歸家,阿歡不想嫁給寒刃將軍…”
話音未落,前廳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瑾譎歡杏眼微瞇,腕間赤金鈴鐺隨著起身動作發出輕響。
穿過垂花門時,她瞬間換上嬌憨笑顏,裙擺上的珍珠流蘇隨著跑動簌簌作響。
“父親!”她撲到主位前,卻在看清來客面容時呼吸一滯。
玄色披風染著北疆風雪,銀冠暗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眼尾朱砂痣如滴血梅,將那張冷白面容襯得愈發疏離。
“瑾小姐這是怕本將吃了你?”凌燼雪垂眸,目光掃過她藏在袖中的婚約書,聲線低沉如寒潭,“圣上旨意已下,三日后,本將便來迎親。”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謝清晏蒼白著臉扶住門框,藥箱上的青銅藥鈴發出嗚咽般的輕響。他望著凌燼雪扣在瑾譎歡腕上的手掌,喉間溢出壓抑的咳嗽:“阿歡,這婚約…”
“謝公子來得不巧。”凌燼雪慢條斯理地收緊力道,玄色披風將懷中之人裹得更緊,“瑾家與謝家的舊約,可比不上圣上的金口玉言。”他轉身時,衣擺掃過滿地瓷片,帶起的勁風驚得檐角銅鈴再度搖晃,驚飛了枝頭將醒的春燕。
暗處,蘇明玥撫過鬢邊緋色簪花,指尖摩挲著袖中密信,那是瑾家海運路線圖的殘缺拓本。她望著凌燼雪遠去的背影,輕笑出聲:“這場戲,終于要開場了。”
瑾譎歡腕間的赤金鈴鐺被攥得死死的,清脆聲響混著心跳在耳畔炸開。凌燼雪掌心的溫度透過廣袖烙在皮膚上,帶著北疆風雪也澆不滅的熾熱。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鋒芒,突然軟下聲線:“將軍這是要搶親不成?阿歡可是聽說北疆戰事吃緊,您不該急著…”
“戰事再緊,也不及娶親重要。”凌燼雪俯身,“瑾小姐在詩會上連拒七名才子,總不能讓本將也吃閉門羹?”
未等瑾譎歡作答,帳外傳來密報聲,凌燼雪眉頭微蹙,卻仍將她往身后帶了帶,“明日巳時,本將派人來下聘。”
待凌燼雪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謝清晏踉蹌著沖上前,蒼白的指尖懸在她腕間紅痕上方:“阿歡,你當真要嫁給那個殺人如麻的霜刃將軍?”他劇烈咳嗽著,藥箱里滾落的銀針沾了地上的瓷片碎屑,“當年你父親定下婚約時,說好了…”
“說好了等隱棠哥哥治好天下人,再回來娶我。”瑾譎歡拾起銀針,簪回他散落的發間,梨渦里漾起甜笑,“可如今圣上賜婚,我們哪有拒絕的余地?”她轉身望向滿地狼藉,眸光突然冷如寒鐵,“不過是場戲罷了,阿歡最會扮作任人拿捏的嬌弱千金。”
子夜時分,瑾家書房暗格里亮起微光。瑾譎歡攤開凌燼雪留下的婚書,指尖劃過密文暗碼。
那竟是北疆軍需短缺的緊急情報。她冷笑一聲,將密信投入燭火,火苗驟然竄起,映得墻上的“商道酬信”匾額泛起血色。
“小姐,蘇姑娘求見。”丫鬟的通報聲驚破寂靜。瑾譎歡迅速藏好賬本,重新掛上天真笑顏。
門推開的剎那,蘇明玥緋色裙裾掃過門檻,鬢邊海棠步搖在夜色中晃出危險的弧度:“聽聞妹妹要嫁給凌將軍了?姐姐特來道喜。”
“多謝緋硯姐姐。”瑾譎歡端起茶盞,熱氣氤氳間,目光掠過對方袖中若隱若現的圖紙,“只是阿歡心里苦,將軍冷冰冰的,哪有姐姐善解人意?”
她突然握住蘇明玥的手,“不如姐姐教教我,如何才能抓住男人的心?”
窗外寒風驟起,吹得檐角銅鈴亂響。
兩個女子相視而笑,燭火在她們眼底投下詭譎的陰影,恰似即將拉開帷幕的棋局。
黑白子已落定,只待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蘇明玥指尖輕顫,差點碰翻案上茶盞。
瑾譎歡的手看似嬌軟無力,卻似鐵鉗般牢牢扣住她手腕。
燭光搖曳間,緋色裙裾與金絲繡鞋在青磚上交織成蛛網,將兩人困在這暗流涌動的方寸之地。
“妹妹說笑了。”蘇明玥垂眸掩去眼底殺意,蓮步輕移半分,腕間銀鐲與瑾譎歡的赤金鈴鐺相碰,發出清泠聲響,“凌將軍戰功赫赫,妹妹這般聰慧,定能與他琴瑟和鳴。”
她忽地湊近,鬢邊海棠掃過對方耳畔,“倒是聽聞謝公子的懸壺居,最近進了批稀罕藥材?”
瑾譎歡瞳孔微縮,笑容卻愈發甜美:“姐姐消息靈通!不過是隱棠哥哥為我尋的安神香罷了。”
她松開手,指尖不經意拂過對方袖中圖紙邊緣,“說起藥材,前日有人在城西藥市高價收雪魄草,姐姐可知是何用處?”
窗外傳來夜梟啼鳴。
謝清晏蒼白的臉突然出現在窗欞外,藥箱上的青銅鈴搖晃不休。
他望著兩人交握的手,啞聲道:“阿歡,該喝藥了。”
蘇明玥趁機起身,裙擺帶翻案上茶盞。
琥珀色茶水漫過地磚,在月光下宛如流淌的鮮血。“不打擾妹妹了。”她福了福身,臨走前深深看了眼謝清晏,“謝公子氣色不佳,可要當心身子。”
待門扉重新闔上,瑾譎歡瞬間斂去笑意。她蹲下身,指尖劃過水漬,在地上畫出北疆地圖輪廓。
謝清晏踉蹌著撲過來,抓住她肩膀:“阿歡,別拿自己冒險!那凌燼雪…”
“他需要瑾家的糧草。”瑾譎歡掰開他的手,從袖中掏出半塊燒焦的婚書殘片,“圣上賜婚是幌子,北疆糧草告急才是真。”
她抬頭望向窗外高懸的冷月,梨渦里盛滿寒意,“這場戲,我要讓所有人都按我的意愿演。”
更鼓聲傳來,驚起滿院寒鴉。
遠處城墻上傳來鐵甲碰撞聲,凌燼雪站在城頭,望著瑾府方向,將一枚赤金鈴鐺放入懷中。
那是方才拉扯間,從她腕間落下的。
寒風吹過他染血的披風,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揚:“小棲歡,這盤棋,該換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