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柴夜歸》
暮色四合時,我們三人背著竹簍上了后山。劉嬸走在最前面,她腰間別的柴刀隨著步伐“咔嗒咔嗒“響。她女兒小梅跟在后頭,兩根麻花辮在肩頭一跳一跳的。我殿后,踩著她們踩出的腳印,不時抬頭望一眼越來越暗的天色。
后山的懸崖像被巨斧劈過似的,筆直地插入谷底。我們砍柴的地方就在崖邊,往下望能看見河水泛著幽暗的光。我彎腰拾柴時,突然發現一條隱秘的小路蜿蜒向下,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
鬼使神差地,我順著巖縫往下爬。風化嚴重的石塊在手中碎裂,簌簌地滾落深淵。我像只壁虎一樣貼著巖壁挪動,直到聽見河面上傳來清晰的說話聲——是漁人在收網。這才驚覺自己竟下到了這么深的地方,抬頭望去,崖頂已隱在暮靄中。
心臟突然狂跳起來,手指死死摳住巖縫。崖下的河水突然變得猙獰,泛著冷冷的青光。我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往回挪,粗糲的巖石磨破了膝蓋。
砍柴時,斧頭每落下一次,都帶著劫后余生的狠勁。木屑飛濺,松脂的苦香混著汗水流進眼睛。等最后一捆柴碼好,天已黑透,月光給柴堆鍍上一層銀霜。
劉嬸母女捆的柴松散得像隨時要散架。我解下褲腰帶加固,麻繩勒進掌心的傷口,疼得直吸氣。夜露打濕的柴捆格外沉重,壓得肩膀生疼。
下山途中,柴捆突然散了。枝條“嘩啦“一聲散落,有幾根尖利的直接戳進后背。我們蹲在路中央重新捆扎,月光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巖壁上,像一群手忙腳亂的山精。
就在這時,山風送來了母親的呼喚:“阿毛——“聲音在群山中回蕩,驚起幾只夜鳥。遠處出現一星火光,忽明忽暗地沿著山路移動。火光越來越近,照亮了母親焦急的臉——她的頭巾跑散了,一縷花白的頭發粘在汗濕的額頭上。
后來才知道,母親先走了東邊的山路,越走越害怕,又折回來尋這條西邊的險路。她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攥著我的手腕,攥得那樣緊,仿佛一松開我就會墜入深淵。
下到山腳時,我看見父親蹲在曬谷場邊抽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灶房的窗戶透出暖黃的光,飄來蒸紅薯的甜香。母親背上的柴捆發出“吱呀“的聲響,和著她急促的喘息,成為那個夜晚最安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