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敢多留,連夜上了重金雇到的船。這船本是向北州叛賣私鹽的,正是備好貨就出發的,他三人一到,便也即刻開離了此港。三人并沒有舒適的客艙,就在鹽艙之中,用鹽袋擺出個舒適的位置歇了。大金睡著的很快,鼾聲隆隆;釋我白日受了些內傷,也睡的很快;只沈蓉,背上的皮外傷讓她不能躺著,動一下就牽扯的疼,她便從干糧袋中取了點肉脯,輕手輕腳的上了甲板。她輕吹幾聲哨音,等了片刻,招來一只也還沒睡的海鷗,她伸手把肉脯喂了它:
“這位天客,你可知道鹽渡城中,是有什么魔物嗎?”
“老身在這一片海域子孫眾多,卻不曾聽過有甚魔物,倒是知道一樁舊事。”
“舊事?”
“此事乃天家丑聞,人間佳話,想你也曾聽說一二。”
“那是何事?”
“便是王母幼女委身凡人啊。”
“若霞仙子!”
“你果然不是凡人,竟連封號也省得。”
“那若霞仙子,人稱織女,受天罰也有近百年了。卻與此地有何瓜葛?”
“她于凡間最后腳踏之地便是鹽渡,當年她一家逃至此處,被天兵天將拿住,鎖往天庭,王母一怒,天啟銀河,那一夜天河落川,地動山搖,銀河所落之水,就成了今天的若海。”
那海鷗說完此段,打個哈欠飛走了。沈蓉回到艙中,斜靠著一袋鹽,遙想當年......鹿兒隨侍星君,常能觀看觀世鏡,其他仙人,卻是逢到人間祭祀神明時,司命展鏡天庭,才能看到的。鹿兒也是那時見過若霞仙子,她是羞怯的性子,緊緊挨著姐姐們,不錯眼地看著觀世鏡中的人間景象......
“想什么呢?你那神魂亂哄哄地,把小爺都吵醒了。”
“大金,我剛才打聽到,這若海是銀河之水落川而成。你可知道若霞仙子后來怎么樣了?”
“還能怎樣?深鎖虛荒,永生不得出,只在一片黑寂中煎熬天命唄。”
“其實,動凡心,真是那么大的罪過嗎?”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神仙動情,天地不寧。盤古開天劈地以來,各種神凡結合所出之后代,無不帶來巨大的變化和災難,神仙凡人,都喜歡天下太平。”
沈瑤嘆息一聲,終是睡著了。大金伸手給她扯了扯身上蓋的包袱布,也便睡了。
海上時而波平浪靜,時而翻騰洶涌。沈蓉很不舒服,頭暈目眩,時常嘔吐,吃不下什么,只能喝些很薄的粥,幾日下來,人清減了許多。這販賣私鹽的船不敢靠官家碼頭,補給并不算充足,她身上有傷,眼見是有些潰爛紅腫,沒有好足。大金和釋我眼見她臉色一日差過一日,對她自己開的方子,用的藥一時沒了信心。
只得去央船家,尋問船上可有醫師。那船家在若海上行走了一二十年,一見沈蓉的樣子便道:“這是著了海鬼的道了,怕是幾日就不行了,你們把她拋到海里去吧,莫要污了我的鹽。”
大金氣得想打人,釋我好說歹說,又使了許多錢財,船家才在一處有醫者的島上放下了三人。這島嶼頗大,島上的居民衣著服飾與大陸很是不同,語言也不通。但是看他們一個和尚一個傻子背著個病弱的女子,都了然地給他們指向一個方向,三人順著指引來到一處石屋。
海島應常有臺風,此地居民,或居背山崖洞,或住石屋,極少人住著木石所建的房子。這處石屋半是天然山洞,半是人力搭成,外面看來倒是別有一番樸拙天然之感。石屋外面有許多人在等著醫治,大金找一個陰涼之處擠出個位置來,讓沈蓉靠著他坐下,旁邊的人也罵了幾句,他一個傻子只當聽不見,釋我走去前面問詢如何求醫。
“今日放的籌子已經完了,你明日早些再來吧。”一個童子對釋我說。
“小哥會說大閭官話,實在是太好了。我們帶著一位姑娘來此,她身上被惡鳥所傷,本已自行施藥,但不知怎地,近日越發嚴重,近乎不醒,實在不敢再拖延,煩請幫忙與大夫說情,寬容我們今日診治。”
那童子看了一眼沈瑤,進到石屋里去了。須臾,一位花白頭發,衣著干凈,很有些年紀的老婦走到兩人跟前,她先號了沈瑤的脈,再撥開她眼皮看看,然后問道:
“傷在哪里?”
大金把她抱轉,將背對著向醫者。釋問同時答道:“在背上。”
那女醫翻開沈瑤領子,往里看了看,目色沉沉。
“跟我來。”
大金抱起沈瑤,釋我緊跟其后,兩人隨著女醫走上一條小徑,進入另外一個小石屋之中。女醫帶著他們進了內室,在一處診床上放下沈瑤。
“二位請出去稍候,我需要除去這位姑娘的衣衫察看傷勢。”
釋我依言轉身退出,順手把大金也拉了出去。
兩人在門外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里面一點動靜也無,釋我在門外的詢問,也無人回應。大金撞開門去看時,哪里還有醫女和沈蓉的身影。兩人俱是大吃一驚。
那內室并無窗戶,只有一盞油燈照亮,房間不大。大金和釋我摸索了一遍,床都挪開了,也沒有找到機關暗門。兩人只得走出石屋,又沿著來時路走到了有許多人的石屋,問那童子:
“你們一個上了年紀的女醫,和我們帶來的姑娘一起不見了。”
“什么女醫?我們這里沒有女醫。不是說了今天的籌子放完了,明日請早嗎?”
“剛才小哥你,難道不是進去為我們說項?”
“我是懶得與你們多言,進去了而已。”
大金聽到釋我與那小童的對話,已是大怒,一把提起他,往內間闖進去。內間是一中年男子正在為人診脈。大金大力丟下童子,一把揪起中年男子的領子。釋我來不及阻止,只得施禮后說:
“醫生,我們一起帶來求醫的姑娘不見了,門口童子言語無狀,我這兄弟找人心切,所以才如此失禮。請問這附近是否有一位老婦,看似醫者?就住在您這石屋附近?”
那中年男子被大金拎著領子吊著,發不出聲,大力拍打大金的胳膊。大金便放了他一點,讓他腳能踩地。
“我們島上有一瘋婦人,常常哄著外面新來的人去到她山上的洞里去與她作伴,我帶你們去尋吧。”
另一邊,無知無覺的沈蓉被老婦人背著往山上走去......等她再醒來時,正處于一個昏暗的洞中,身上的傷痛緩解了許多。她細細地聞了聞空氣中的藥氣,悟到自己只知以毒攻毒,卻少了輔藥固本,兩種極至的毒藥在身體里一番爭斗,消耗元氣極大,反而越來越虛弱。身邊不見大金和釋我,她有些奇怪,摸索著周圍找找,四肢還很酸軟,走了幾步就得坐下,頭重眼昏地,只得回到床上躺下,本想再睡一會兒,腦中聲音傳來:
“呲呲呲~~~~”卻是頭頂山壁上的一只蝙蝠在聒噪。
“你別在這里長吁短嘆地,我還得再歇息一會。”沈蓉對它意通。
“你能聽到我?”
“你吵死了。”
“呲呲呲~~~怪不得他抓你來,快點起來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跑?為什么要跑?”
“這里是一處死地,跑吧!呲呲呲~可憐哦。”沈蓉不敢睡了,強撐著起來,她的藥大都在大金背的包袱里,身上本來也有一些丹藥,此時一件都沒有了。全身上下,只頭發里插著的一把小針刀,她取出來刺了自己三個穴位,讓血氣運轉了一周,身上發了一遍汗,濁氣出,清氣升,勉強聚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往房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