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早已沒有了前路與退路。
窗外柳樹漸漸長出了新芽,迎著微風顫動著。
余知的視線掠過窗外的柳綠花紅,逐漸上移,直視著強烈的紫外線。
大概就連這太陽也知道她是個將死之人了吧,強烈卻短暫的光線跳動在她的眼角。
不知過了多久,酸澀的眼角已經溢出淚水,虛弱的身體已經支持不住她的起身。
她這才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這原是她人生的第二十二個春天。
可,這真的是春天嗎?
冷意不斷地從心底向外溢出,直到將她整個人包裹,在這漫山遍野的春天里,予她的僅僅是模糊的視線與漸漸衰敗的身體。
她的人生,活成了眾人鄙夷的那樣: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別的孩子都跟在父母身旁。
那時鄰居家做早點的阿姨曾拉住她的手,一雙眼睛里似乎藏了某種情緒,開了口卻是:“哎呦,姑娘家家的可得好好學習,你看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一眼都能看到盡頭嘞。”
她用著拗口的方言說著最樸實的話。
余知是從大城市搬來的,當時用了好長時間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四五歲的小孩兒的眼里,她分明那么優秀,自己開了店,能掙錢,生活也美滿。
但,又為什么說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呢?
后來上了學,記得有一個老先生,在講臺上面用夸張的動作和語言解釋著。
這沒有考上學的女孩兒哦,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就是留在了鄉間嫁了人,之后的生活便是種地看孩子,種地看孩子的,一眼就能看到盡頭嘍。
一句輕飄飄的話卻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尖上,她只記得那位老先生把她叫了起來,問了個她這輩子都答不上來的問題。
哎,小朋友,你爸媽是做什么的?可以分享分享嗎?
向來就是年級第一的她,第一次,失了聲,也失了神。
過了這么許久,她幾乎已經忘了淚水是怎樣劃過臉頰然后滴落在書本上的,那句話卻死死地嵌進了她的記憶中。
不讀書的姑娘,人生是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的。
后來的后來,她拼了命的讀書,在一中當了三年的年級第一,如愿在知名大學做了數學教授。
再后來……她的思想,生活與社會脫了軌。
她只是生活在一方庭院中,做著一張又一張的數學題。
是生活泯滅了她眼中的光嗎,還是時間?
可是她眼中,好像從未有過光。
后來她才明白,人生是否一眼望到盡頭,并不在于這一個姑娘她有沒有讀書。
只是因為她是余知而已,僅此而已。
所以無論她怎么努力,怎么去打破世人所給的界限。
她的人生,依舊是一眼可以望到盡頭的。
余知將桌子上一頁又一頁的數學題收了起來,陽光斜射進屋內,撒在她蒼白的皮膚上。
那幾乎成了一種病態的顏色。
“夫人,先生剛打了電話,晚上就不回來了。”保姆在一旁提醒著。
可余知卻像是沒聽到,把紙張收好后,便有些僵硬地坐在凳子上,像個機器人,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她的人生啊……
有著世人所不知的苦衷和世人所盡知的丑聞。
“你為什么從來都不肯提起你的家人啊?你不會是……沒有家人吧?”
這是童言無忌。
“哎呀,聽說你昨晚被人跟蹤了?你可小心點吧,怎么被跟蹤的就不是別人呢?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好嗎?”
這是苦口婆心。
“聽說,你都是一個人賺學費呀。真可憐……一天要打好幾份工呢,還在上學吧,要我說上那個學有什么用呢?人都憔悴成這樣了。”
這是善解人意。
“哎,你聽說了嗎,就是圣維恩聯合大學的數學教授,就是那個余教授,聽說跟校外那些人不知去了多少次酒吧,沒想到她是這種人啊,得虧荀先生愿意娶她,像這種人啊,真是為她不恥。”
這是不知者無罪。
“我嫁給他,從來不是因為他的施舍。”
這句話永遠卡在了她的嗓子里。
她不能說啊……這么說只會引來更多人的嘲笑吧。
余知啊余知,年級第一的名頭,年級主任的夸獎,名校大學的offer,終究是沒能留住一個一心赴死的她。
大約是傍晚,陽光漸漸地拉長了她的影子,余知緩緩挪進了浴室,從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小刀。
刀刃反著的光格外刺眼,余知卻毫不在意,刀尖抵住手腕,一股快意竟然從心底升起,這是從未有過的。
而這把刀以一種未有過的深度劃開手腕,對于從前懦弱的她來說,也是從未有過的。
那些在她生命中留下印跡的人與物,再次從她眼前閃過。
被歹徒重傷搶救無效的程鈺。
相隔七年未見早已物是人非的郭梓墨。
和救她于無數次水深火熱之中的數學。
在這一刻……
都不復存在了。
在從前,數學與世界是所有人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余,知。
數學與感知幸福的能力,終于在這一刻,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周圍一片寂靜,也一片黑暗,漸漸的,漸漸的,她變得好冷…
身體逐漸僵硬,眼神逐漸失去了聚焦,而她卻絲毫沒有反應過來似的。
那樣好看的一雙眼睛,卻是一片渾濁。
待眼瞼最后一次合上之時,她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摔到了浴缸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