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的風裹挾著砂礫，打得人臉生疼。我掀開軍醫帳篷的簾子，撲面而來的腐臭味讓幾個新來的小宮女直接吐了出來。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個士兵，面色灰白，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經奄奄一息。老軍醫滿頭大汗地來回奔走，看到我時，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公主，又送來十幾個，癥狀一模一樣！“
我卷起袖子，蹲下身檢查最近的一個病人。高熱、皮疹、淋巴結腫大...和三天前第一個病例完全相同。
“鼠疫?！拔覊旱吐曇?，不想引起恐慌，“把重病號單獨隔離，所有接觸者用醋水清洗全身?！?/p>
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太子一身戎裝大步走進來，銀甲上還沾著血跡，顯然剛從戰場回來。
“情況如何？“他眉頭緊鎖，目光掃過滿地的病患，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直視他的眼睛：“會傳染，必須立刻采取措施。“
太子瞳孔微縮。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三年前南趙大軍就曾因鼠疫不戰而潰。
“按她說的做?！疤訉ι砗蟮母睂⑾铝?，然后轉向我，“你需要什么？“
“醋、酒、干凈布條，還有...“我迅速列出一串藥材，“最重要的是隔離。已經接觸過病患的人都不能離開營地?！?/p>
太子點頭，突然伸手攔住要離開的副將：“傳令下去，朝陽公主全權負責防疫事宜，違令者，軍法處置?！?/p>
我驚訝地抬頭，正對上太子深邃的目光。他眼中不再是以往的冷漠與猜疑，而是一種復雜的...信任？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地獄。我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在病房間穿梭。第五天夜里，我正在配藥，帳篷突然被人掀開。
蕭巖大步走進來，鎧甲上滿是刀痕，左臂還插著半截斷箭。
“蕭統領！“我驚呼一聲，手中的藥碗差點打翻。
“小傷。“他臉色蒼白，卻還強撐著站得筆直，“公主，末將有事稟報?！?/p>
我強行按他坐下，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聽他說。原來他提前回營是為了報告一個驚人發現——軍中糧草被人下了藥！
“不是普通毒藥，“蕭巖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混在止血草里的，會讓人慢慢虛弱...“
我捏起一點粉末聞了聞，心頭一震。這是慢性溶血劑，長期服用會導致器官衰竭！難怪疫情爆發得如此迅猛。
“哪里發現的？“
“后勤營?？词卣f...前幾天有個女子來訪，帶著太子的手令?！?/p>
女子？我和蕭巖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一個人——柳如煙。
“太子知道嗎？“
蕭巖搖頭：“殿下正在前線布防，末將先來告知公主?！?/p>
我迅速處理好他的傷口，塞給他幾包藥：“去告訴太子，小心柳如煙。這藥每日一服，你的傷里有毒，不能大意?！?/p>
蕭巖深深看我一眼，單膝跪地：“公主保重?！罢f完轉身沒入夜色。
三更時分，我正在查看重病號，帳篷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一陣騷亂和喊叫。
“快傳軍醫！太子受傷了！“
我手中的藥勺當啷落地，提起裙擺就往外跑。營地中央，一群親衛圍著一副擔架，上面躺著的人滿身是血，銀甲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讓開！“我擠進人群，太子的臉慘白如紙，胸口插著一支羽箭，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埋伏...“一個親衛哽咽道，“殿下為救先鋒營，獨自引開追兵...“
我摸了摸太子頸側，脈搏細弱但還算規律?！疤У轿規ぶ校⌒膭e碰那支箭！“
太子的帳篷比軍醫處干凈許多。我讓人燒熱水、準備干凈布條，然后小心翼翼地剪開他的衣衫。箭傷在左胸，離心臟只有寸許，箭頭上隱約泛著藍光——毒！
“準備手術?！拔蚁磧羰?，用自制的酒精消毒刀具，“所有人都出去，留兩個幫手就行?！?/p>
親衛們面面相覷，不肯動彈。我正要發火，太子突然微微睜眼，氣若游絲地說了句：“聽...她的...“
眾人這才退下。我深吸一口氣，開始手術。箭頭卡在兩根肋骨之間，稍有不慎就會傷及心包。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滑下，但我手穩如磐石。
“鑷子?！拔疑焓?，助手立刻遞上工具。輕輕一拽，帶毒的箭頭終于出來了。
接下來是清創、解毒、縫合...當最后一針打完，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太子仍在高燒中，但生命體征平穩了些。
“公主，您該休息了。“年長的助手輕聲勸道。
我搖搖頭：“你們去照顧其他傷員，我守著他?！?/p>
人都走后，我癱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終于敢讓疲憊顯露在臉上。燭光下，太子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長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薄唇因失血而蒼白。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仔細打量他——沒有往日的凌厲鋒芒，此刻的他看起來幾乎...脆弱。
“你可不能死...“我輕聲說，用濕布擦拭他額頭的汗水，“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太子的手突然動了動，虛弱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以為他醒了，卻見他仍閉著眼睛，只是眉頭緊鎖，似乎在夢魘中。
“娘...“他含糊地呢喃，“別走...“
我的心突然軟了下來。這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太子，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我不走?！?/p>
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我的承諾起了效，太子的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平穩了些。但我一試圖抽手，他立刻又緊張起來，只好任由他握著。
燭光搖曳中，我不知不覺趴在床邊睡著了。夢中我又回到了現代醫院，正在給一個重傷員做手術，可當我抬頭時，傷員的臉變成了太子...
“水...“微弱的呼喚將我驚醒。太子半睜著眼，目光渙散。
我趕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幾口水。他的嘴唇干裂得厲害，水順著下巴流到鎖骨，我下意識用袖子去擦，卻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為什么...救我？“他聲音嘶啞，眼神卻銳利起來。
我嘆了口氣：“醫者仁心。“
太子微微搖頭：“你...不是醫者?！八D難地抬起手，指向我掛在帳篷里的藥箱，“那些工具...南趙沒有?！?/p>
我心頭一跳。那個藥箱里有我自制的聽診器、手術刀和一些現代醫療用品，確實與這個時代的醫術大相徑庭。
“我做了一些改良?！拔液滢o，試圖轉移話題，“你該換藥了?！?/p>
太子沒再追問，但那雙眼睛一直緊盯著我，仿佛能看穿靈魂。當我解開繃帶時，他突然說：“你不是朝陽?！?/p>
我的手一抖，紗布掉在地上。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我竟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我不知道...你是誰...“太子因疼痛而喘息，“但你救了我的將士...我...欠你...“
話未說完，他又陷入昏睡。我長舒一口氣，繼續手上的工作。也許等他痊愈后，會認為這只是高燒中的胡話？
七天后，太子終于能坐起來了。這期間我幾乎寸步不離，親自配藥、換藥、喂食。軍中開始流傳“神醫公主“的傳說，士兵們看我的眼神充滿崇敬。
“報告！“蕭巖的聲音在帳外響起。他風塵仆仆地進來，看到坐在床上的太子時，眼中閃過驚喜：“殿下！“
“查清楚了？“太子聲音仍虛弱，但威嚴不減。
蕭巖單膝跪地：“是。柳如煙確實奉皇后之命在軍糧中下毒。我們截獲了她發給三皇子的密信?！八f上一封信，猶豫地看了我一眼。
“說?！疤永淅涞?。
“信中提及...要借機除掉公主，因為公主知道太多關于...淑妃娘娘的事?！?/p>
淑妃？我心頭一震。那是太子生母，早在我穿越前就去世了。朝陽公主怎么會知道她的事？
太子的手猛地攥緊被褥，指節發白：“繼續監視柳如煙。不要打草驚蛇。“
蕭巖領命退下后，帳內陷入沉默。太子盯著帳篷一角，眼神陰鷙得可怕。
“你知道什么關于我母妃的事？“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如冰。
我搖頭：“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這倒不是謊話——朝陽公主的記憶本就支離破碎。
太子審視我良久，最終只是疲憊地閉上眼：“你退下吧?！?/p>
走出帳篷，我長舒一口氣。蕭巖在不遠處等我，見我出來立刻迎上前：“公主，您臉色很差。“
“沒事，只是累了?！拔颐銖娦π?，“柳如煙那邊...“
“已經派人盯緊了。“蕭巖壓低聲音，“公主，末將還發現一件事。柳如煙每隔十日必去城郊一處宅院，那里...有密道通往三皇子府。“
我心頭一震。三皇子趙景瑞，那個在賞花宴上對我出言不遜的人，竟是皇后和柳如煙的同謀？
“繼續查?！拔胰嗔巳嗵栄?，“但要小心，別暴露。“
蕭巖鄭重地點頭，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北境特產的雪蓮，對恢復精力有奇效。公主...保重身體?！?/p>
我接過還帶著他體溫的布包，心頭涌起一股暖流：“謝謝?！?/p>
兩個月后，大軍凱旋。太子傷勢痊愈，重新披上戰甲，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而我的醫術和防疫措施保全了大半兵力，連最頑固的老將軍都對我刮目相看。
回京路上，太子騎馬走在最前方，我乘馬車跟在后面。他從未公開表示過感謝，但每晚扎營時，我的帳中總會準時出現一碗熱騰騰的補藥和幾樣精致小菜——都是我愛吃的。
更奇怪的是，有次我無意中提到想要一本西域醫書，第二天那本書就出現在我的枕邊。書上還夾著一張字條，筆跡凌厲如刀：“勿傳六耳?！?/p>
這算什么？我救了他，所以他開始...照顧我？還是另有所圖？
京城漸近，太子的態度越發冷淡。入城那天，他騎馬從我車旁經過，目不斜視，仿佛我們只是陌生人。
“太子哥哥。“我忍不住喚他。
他勒住馬，回頭看我，眼神疏離得令人心寒：“何事？“
“你的傷...還需要換幾次藥。“我輕聲說。
“不必了?！八淅涞溃皩m中太醫自會料理?！?/p>
說完，他一夾馬腹絕塵而去，留我一人呆立車中。蕭巖騎馬經過時，對我投來一個安慰的眼神，但我已無暇回應。
當晚，宮中設宴慶功。我換上華麗的宮裝，卻故意選了最角落的位置。太子坐在皇帝下首，一晚上沒往我這邊看一眼。
“聽說朝陽妹妹在軍中救死扶傷，真是菩薩心腸?！叭首于w景瑞突然高聲說道，引來眾人目光，“只是...女子出入軍營，未免有損名節...“
殿內瞬間安靜。我捏緊了酒杯，正欲反駁，卻聽“啪“的一聲，太子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三弟此言差矣?！八曇舨淮?，卻讓所有人屏息，“若非朝陽妙手回春，我軍至少折損三成。這等功績，豈容詆毀？“
我震驚地抬頭，正對上太子投來的目光。那眼神轉瞬即逝，卻讓我心頭一顫——他是在...維護我？
宴席散后，我獨自走在回宮的小路上，突然被人攔住。抬頭一看，竟是多日不見的柳如煙！
“公主別來無恙?！八Φ脣趁?，眼中卻閃著寒光，“聽聞公主在軍中...與太子殿下形影不離？“
我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她：“柳大家有事？“
“只是來送個信?！八f來一封泛黃的信箋，“殿下讓我轉交給公主?！?/p>
我接過信，柳如煙立刻轉身離去，背影婀娜如蛇。借著月光，我展開信紙，上面只有一行字：
“明日辰時，醉仙樓天字房。事關淑妃死因，勿告他人?！?/p>
我的心砰砰直跳。這是陷阱還是真相？太子知道嗎？該不該告訴蕭巖？
攥著信回到寢宮，我發現梳妝臺上多了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玉梳，下面壓著一張紙條：
“青絲漸綰玉簪斜，簪就三千繁華夢?！瘛?/p>
這是...太子送的？我拿起玉梳，在月光下細細端詳。玉質溫潤，雕工精美，梳背上刻著小小的五瓣梅花。
梅花？北梁皇室的標志？太子這是什么意思？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明日去見柳如煙，恐怕兇多吉少。但為了弄清淑妃——也許還有朝陽生母——的秘密，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