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十萬大山的絕壁深谷,地精行商團終于步入人族領地。車輪碾過山腳疏林,留下深深印痕;法燈的光柱在黃昏里搖曳,猶如探照異域的火炬。眼前,一座以赤色巖石砌就的城池橫亙天際——這便是邊境重鎮血摩城,南方赫瑞安帝國在獸族山域之外的最后屏障。
號稱赫瑞安帝國的利刃的血摩城建于鐵血與鐵律之上。城墻高逾百尺,紅砂巖筑就,城樓上布滿暗紅色巨弩與戰燈,彷佛千萬雙瞳孔注視著每一個踏入這里的外來者。帝國將血摩城視作擋住野蠻獸族的第一道防線。
入夜的血摩城并不沉睡。法陣塔的靈光自塔尖瀉落,勾勒出一座鋼鐵與咒文交織的城市輪廓,像一頭被拘在秩序之鏈中的巨獸,在夢中也不曾松懈警惕。
地精商團的列車停靠于南門外的“異族登記廣場”。數道鐵軌交匯之處,立著三層高的金屬浮臺與刻滿監察銘文的石柱——這是帝國專門設立的“異種通道”,供非人族隊伍登記、檢驗、消毒、監視與宣誓。
“將所有機關關閉,生物陣列不得自動響應。未經授權的術式傳動,將被視為攻擊行為。”
一名身穿赤色軍袍的赫瑞安監察官走下浮臺,眼神漠然如同程序。他的額角刻著符印標識,代表著“帝國執令者”的身份。
蘭心洛沉默著走出列車,手中攤開赫瑞安通商許可文書。而納蘭·朵雅,則站在她身后,身披天乾戰衣未退。
監察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一瞬,語氣頓時轉冷:“你,脫下鎧甲。此類高階戰裝未經帝國登記,不得進入主城區。”
納蘭·朵雅未動,沉靜地注視他。
金色四葉草紋章在天乾戰衣胸前輕輕一閃,仿佛回應這目光下的敵意。那是微光,細微到近乎忽略,卻令監察官下意識后退一步,神情微滯。
蘭心洛上前一步,低聲道:“她是本團列名護使,裝備屬地精帝國軍事贈予,序列已傳至天樞議署,由深輪長老親筆授權。若需核實,可以發文‘異憲八號條款’,調閱通聯存檔。”
監察官眼角微抽,片刻后冷冷偏過頭,手中法印一旋,示意放行。
巨門開啟,齒輪轟鳴。
隨著監察官一聲令下,厚重的赤銅城門緩緩上升,發出震耳的金屬哀鳴,仿佛某種早已沉睡的巨獸在蘇醒。地精商團的列車緩緩駛入血摩城。
城內街道筆直如弦,磚石鋪地干凈到無一粒沙塵。兩側皆為灰白色的高墻樓閣,窗欞封死,守衛林立,每一個轉角都有監察浮燈在空中緩緩旋轉,投下冰冷的淡藍光芒,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某種無形的規訓之網籠罩著。
這是赫瑞安帝國的真實面貌——
秩序勝過生命,等級高于一切。
“他們把城市造得像一臺兵器。”蘭心洛站在車頂,望著遠方那座由機關齒輪與法陣交織而成的高塔,不自覺低語。
“錯了。”素風冷聲道,“赫瑞安帝國就是兵器本身。”
列車最終被引導至一處臨時駐留區域,外墻刻有“異族準停”數個字,正中一塊石碑上鐫刻赫瑞安帝國訓令:
“鐵在熔爐中得其性,民在律法中得其命。”
——赫瑞安開國皇帝·凱爾·梭恩
這并非歡迎,而是警告。
傍晚的號鐘響起,震蕩全城。數十名監察騎士列隊穿過主街,步履整齊如機械。納蘭·朵雅立于列車旁,目光穿越鐵塔與街燈,望向遠方中央區那幢漆黑如牢籠般的政廳。那里是赫瑞安帝國設置在血摩城的人族議政核心——“鑄印院”。
“血摩城太安靜了。”她喃喃道。
“那是因為赫瑞安帝國不信任任何人。”蘭心洛平靜地說,“包括我們。”
赫瑞安——那是古老高地之語,意為“唯一高座之上”。他們自詡為神所選之民,是萬族之中的治理者、規訓者。千年以前,他們的騎士曾越海平荒,如今,他們用稅法與信條,繼續征服。
“他們不再用劍。”蘭心洛低聲道,“他們仇視人族以外所有種族,統稱為異族。尤其對于十萬大山獸族更是入城則殺,只準獸族生活于外城互市商鎮之中。”
“洛姐,我們會在血摩城停留多久?”
“至少十日,這一路來,幾番戰斗,商團傷員不少,物資也缺了不少,戰車損害很大!而且進入人族領地后,商團慣例要休整幾日!”
……
天光徹底褪盡,夜色如墨洇染。血摩城仿佛一頭伏行于山巒之上的鋼鐵蜈蚣,甲殼之下藏著無數齒輪般運轉的規條與心思。
蘭心洛話音落下,沉默片刻,又補了一句:“不過,也最多十日。”
素風挑眉:“什么意思?”
“帝國從不喜歡異族久駐。十日是底線。”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復述某種早已內化成骨的生存準則,“超過十日,除非獲得‘中樞通行批文’,否則將被強制驅逐——或者直接抹除記錄,列為失蹤。”
納蘭·朵雅沒有插言,只是靜靜望著遠方鑄印院方向,那如同沉沒山脈般的巨構。她隱約感覺到,那不是一座政廳,更像是一座鎮壓某種隱秘存在的囚籠。而她此行,注定要步入那道門。
翌日清晨,血摩城東南角“異族準停區”傳來鐵鈴聲。地精修工們早早起身,開始檢修受損的浮軌戰車;幾名輕傷的護衛在素風的安排下接受治療,而地精學員則被蘭心洛分派前往互市外圍,補給糧械。
互市,是帝國為異族設立的交易區域,表面上允許各族合法貿易,實則如同圍欄中的牧場,每一個入市的外族商隊都需接受雙重審查,且必須在“異籍時限”內完成交易、離境。任何逾期者,皆視為潛逃——甚至叛亂。
納蘭·朵雅并未同行。
她在駐所內的青石平臺上練劍。晨光穿過鐵窗灑落,映得她掌中劍影宛如閃動潮汐。天乾戰衣在陽光下并不耀眼,反倒顯得沉靜內斂,如同她整個人。
練至第三式“潮歸落影”,她忽然收劍,側目望向高墻另一端——
有窺視的氣息。
納蘭·朵雅轉身,輕聲道:“誰?誰在那里窺視!”
“還真瞞不過你。”一道聲音自墻后傳來,帶著慵懶與譏誚。
一名穿灰藍長袍的年輕男子踏出暗影,他膚色偏白,眼瞳呈現不自然的淺灰色,指尖纏著細絲似的銀線,像蛛絲般連結某種術陣殘影。他不是帝國軍人,也不屬于地精商團,卻自如穿行其間。
“赫瑞安通靈局·外勤觀察員,代號‘鴉’。”負責記錄一切可能威脅帝國秩序的異常事物,比如……你。”
地精少女眼神不動,語氣平淡:“你來,是想威脅我?”
“當然不是。”‘鴉’咧嘴一笑,“我是來提醒你。三日前,一支獸人難民隊伍闖入東郊,被帝國守備軍截擊。他們中有個孩子,在臨死前喊了一個名字——‘朵雅’。”
朵雅微微瞇眼。
‘鴉’伸出手,掌心是一塊黯淡的銅片,其上刻著斷裂的四葉草紋章。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帝國知道你來自哪里,甚至知道你在十萬大山的行蹤。他們只是……還沒決定何時動手。”
說罷,他轉身離去,身影沒入鐵幕般的晨霧之中,只余最后一句話飄在空氣里:
“歡迎來到赫瑞安,審判從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