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地精行商團與天啟試煉隊在廢鐵林西邊緣暫駐。蘭心洛正整理后勤補給,洛星則站在車外,目光盯著空空如野的夜色。
直到一道流光自遠林而歸。
納蘭·朵雅回來了。
她沒有任何解釋,只靜靜走進營地,步伐沉穩,氣息凝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但洛星卻從她袖角殘余的一縷飛羽裂痕,以及那種“從風中歸來”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
他沒有問。
只是點了點頭。
“歡迎回來。”
夜色深重,林影斑駁如獸骨,沉沉壓在廢鐵林的天幕下。
納蘭·朵雅靜坐于一棵枯鐵杉枝杈之間,右手托膝,左掌平攤,掌心一縷薄薄靈線如蛛絲游走其上。風極輕,但她能感知到,那靈線尾端,正勾連著一股極深的、藏匿極好的窺伺氣息。
“鴉還在。”她淡聲開口。
不遠處,一道披著黑羽披風的人影現身于樹影之后,正是蘭心洛。
“他是通靈局外勤的‘觀察員’,被派來盯我們很正常。”蘭心洛靠在樹干上,神色淡淡,“但如果他真敢出手,就不是觀察員那么簡單了。”
“上次在西側林緣,我甩開他用了不到三息。”朵雅看她一眼,神情無甚波瀾,“他躲得比我想象中久。”
蘭心洛點點頭,又轉了話題:“蟻潮……你聽說過吧?”
朵雅抬眼。
蘭心洛壓低聲音:“就在三日前,另一支商隊本應從廢鐵林東道穿出,結果整支隊伍音訊全無。追查只找到幾件被腐蝕殘破的金屬殘骸,沒有尸體,沒有血痕。地面也不是燒毀的,是……被活體剃凈。”
“所以你判定是蟻潮?”
“除了它們,沒有什么能把六輛齒輪貨車吞得連油都不剩。”
蘭心洛取出一張發黃的皮制地圖,圖面用紅墨描出“已知蟻潮路線”,但軌跡亂如蛛網——斷續、曲折、跳躍,每一條都毫無規律。
“你看,蟻潮不講地勢,不循季節,不受溫濕控制。它們不像遷徙,更像是某種……隨機爆發的災厄。”
朵雅沉默片刻,忽而輕聲:“那便好。”
“……什么?”
“說明沒人能完全預測它們的來臨,也就沒人能提前對我做‘準備’。”她嘴角微挑,笑意清冷,七彩琉璃瞳中光芒微動,“只有真正的戰場,才是檢驗肉身與天乾衣的最佳磨石。”
蘭心洛看著她,片刻后輕聲一笑:“好個瘋子。你越來越像地精傳說中的那個人了。”
而此刻,遠處林間,名為“鴉”的人正臥伏在一棵老朽鋼藤之下,背貼著長出蛛絲般灰繭的樹皮,呼吸緩慢至幾不可聞。他望著夜空,那雙瞳中隱隱映出——成千上萬的黑點,正在林線深處,無聲蠕動。
第三日清晨,霧散遲緩,廢鐵林陰濕的空氣中漂浮著鐵銹與燼灰的混味。
車隊前行緩慢。
密林之外,落葉堆積如沼,枯枝覆于地表,仿佛是一層天然的尸毯。地精工程車壓過樹根時發出咔咔響聲,不知碾碎了什么。
行至第五里,一陣莫名躁動自隊伍前方傳來。
“停——停車!”前哨喊話兵高聲示警,整列車隊哀鳴般停頓,尾部齒輪拖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納蘭·朵雅立于主車第二節車頂,她忽然嗅到了一股奇異的氣味——不屬于燃油、不屬于濕腐,也不屬于任何金屬。
那是一種灼熱生物質在空氣中碳化的味道,極輕,卻鉆入鼻腔后久久不散,像從身體內部燃起焦灼。
“是……燒焦的羽獸?”后方有人嘀咕。
“不對,”納蘭·朵雅聲音低沉,她緩緩蹲下,指尖點觸金屬板面,輕輕一震,“你們聽。”
整輛車靜了,四周的蟲鳴仿佛驟然遠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細小到幾乎不可聞的“擦蝕聲”,密集、規律、甚至帶有韻律,如千萬微刃刮磨硬殼,仿佛地底之下,有什么在涌動。
“蟻潮,是蟻潮來了!”她低聲說,目光直直望向林海深處。
……
緊接著,一道尖哨在前哨崗升起。
林中霧氣被撕裂,一股黑色的洪流自林下奔涌而出——并非水流,而是密密麻麻的、細至寸長的黑色昆蟲,背甲漆黑,腹節泛出赤紅光澤,六足如刃。
行軍蟻,廢鐵林的死神。
它們沒有明確的方向,所經之處,枯枝消失,骨骸化為空殼,連空氣都仿佛被啃噬出一種焦灼的氣壓波。
“快!用焰障!列火陣——!”
蘭心洛當機立斷,下令啟動第二道防御矩陣。地精操作員狂敲晶控板,數臺齒輪噴焰車震動啟動,在車隊側翼噴出一條赤紅的火帶。
蟻潮沖至火障前,稍作停滯,旋即分流繞行,甚至沿著樹干、枝杈爬行試圖越過火墻。
“這些東西……不怕火?!”有戰士發出驚呼。
“不,它們怕。但它們更怕停下。”納蘭·朵雅冷靜地說,“一旦停下,就會被后方的同族吞噬。”
?
這并非普通的生物群。
這是集體意志。
廢鐵林的行軍蟻并不為了覓食,它們的遷徙更像一種天生的壓制性生態本能。它們吞噬、凈化、更新土地,以毀滅完成自身繁衍。而它們的方向,永遠不可預測。
這也是血摩到天啟之間最危險的路段之一。
?
前方火障即將潰散。
忽然,一道身影掠上前車頂,七彩瞳光掃視林中蟻流。納蘭·朵雅手中亮出一道小巧符盤,她咬破指尖,將一滴血印于中央。
“天乾·震幕。”
只聽一聲如銀鐘鳴響,車隊前方大地驟然輕震——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振動波紋以符盤為中心擴散開來。
蟻潮仿佛被無形之力撞開,從正前方撕出一條狹窄通路!
“快沖!”她大喝。
車隊立即轟鳴前行,疾駛入那條僅能維持數秒的生命通道。
震幕之后,林中枝葉落雨般簌簌而下。洛星回頭望了一眼那片黑蟻潮的波紋尾跡,不知為何,心中陡然生出一絲寒意。
他再度望向納蘭·朵雅。
那個坐在主車高處、身披天乾衣、七彩瞳冷靜無聲的少女。
他終于意識到:這趟旅途上,真正的“領頭者”,或許從不是他。